这一夜,韩晟回到了自己情窦初开的那一天。

    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按部就班的上课,打球,自习......甚至连和同学开的玩笑,好像都是已经耍过许多遍的老调子。

    所以,当他无意间经过那间练习室,看见那一支舞的时候,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被钉在原地,像被施了蛊,蛊虫一寸一寸侵染他的骨血,四肢百骸都麻木起来。

    他向来没有艺术细胞,再好的曲子听进耳朵里,也不过是叮咚的琴声,没有高山,更不知流水。可是这一天,他站在昏暗的走廊里,隔着玻璃看那个轻盈的身体时,却好像看见了新发的芽,含苞的花,飞舞的蝶,待落的雨,飘浮的云,未化的雪......世间万物都化作一道柔光,从细软的腰肢绕过,流于指尖足梢,随着那人起跳,伸展,旋转,轻烟般四散,飘到空中,相交纠缠,结成小小的一股,直直落入韩晟心间。霎时,心底某处从未苏醒过的地方,竟随着那叮咚的古琴轻颤起来。

    他不太懂舞蹈,在他以往的认知里,这样柔软缱绻的舞,应当是由女生来跳的。

    可那个带着面具的人,虽然有柔软的腰肢,却分明是个男生。

    所以,那个晚上,当眼前的幻像突然化作了洞房花烛的红帐时,他猛地清醒过来,森森寒意自脊背漫延,他不敢再看下去,捏着满手的冷汗仓皇离开了。

    可是在这场梦里,韩晟没有离开,他虽梦的是过去,记忆却停留在后来。他已经在连续好几夜的辗转失眠后,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心。他第一次看清自己,一直以来,他以自己为归宿,逍遥自在,以为那就是自己想要的。可见了那支舞,那个人,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比任何一个人都想要一个去处。说什么自由,其实不过飘在空中无处下落的浮尘,累了也不得休憩。所以,当他从那迟迟无法散去的眷念里,隐约嗅到一丝故土般的安稳时,他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闯进去。

    韩晟静静的站在走廊里,他不会逃走了,他不再为心里那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害怕,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他弄清楚了,想明白了,甚至付诸行动,带着一束白玫瑰,义无反顾地吻上了面具下那片柔软湿润的唇。

    这个梦,从宋款冬死去的那一年开始,韩晟已经做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一模一样。先是看过记忆里的那支舞,看到当年自己逃离的那一段时,琴声戛然而止,跳舞的人摘下面具,一步一步,微笑着向他走来。他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张苍白的脸,却总是在指尖刚要碰到的时候醒来。梦碎了,只有空荡荡的夜里残留着他的一声呓语。

    他唤:“款冬,冬冬......”

    像是凭吊一般。

    后来,这个梦做得多了,他还未醒的时候就能清楚地知道,他永远不能碰到那张脸了,所以,他不再伸手,不再奢望,只静静地等着那人转身,摘掉面具,看一眼那温柔却总能撕裂他的笑容。

    这次也一样,琴声停止后,韩晟站在窗外,等着结尾那一点□□里的蜜糖。可是,那人停下来,却迟迟不肯转身,只是静静地站着,腰肢纤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像雪地里一棵青松,那么孤独,那么倔强。

    这个被他怀念了无数次的身影,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是谁,那是谁......

    陌生中又隐约觉得熟悉。

    你回头看看我,看一眼吧,求你了,看看我......

    长久来的平静被打破,韩晟疯似地扑上去,哀嚎还卡在喉咙里,一切都消失了,他醒来了。

    心里像被剜去一块,空空的,不,里面有什么东西漂浮着,可他抓不住,碰不到,那滋味,就像用一只镂空的竹篮去打水,明明看见井底的水波,却怎么努力也捞不起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