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宅子里的小活计就起床干活了。先是劈了些柴,紧接着将昨夜浸泡了一宿的栗子捞出来沥干。那边管事的也已经起床了,他支着耳朵听动静,鞋底子啪嗒一声响,他便端着盆一溜小跑着将洗漱的井水送过去。待伺候着他洗漱完毕后,端着盆站在门口用力一泼,取过靠在角落的扫把便开始扫洒起来。

    二楼住着打西边来的胡商们,有的金发碧眼,有的只眉目深邃,但终归是和中原的人不大一样。他们身上总有股子若隐若现的羊骚味,小伙计顶怕这个味儿,却又不敢说,时常憋着气涨的满脸通红地去伺候着,惹得胡商们哈哈大笑,随手就给赏钱。

    就这么寒来暑往,好似眨眼间就是四年的如水光阴流逝了去。

    然而今年却不同以往,小伙计探头探脑地看着大块头的胡商采办冉锋踏着朝阳出门去了,路过他身旁时,竟没有那股子难闻的羊骚味。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香料之气,说不出的好闻,比街上卖胭脂水粉的摊铺里的还好闻上百倍呢。

    不多时,管事扯着嗓子开始叫他。小伙计丢下扫把就着井水洗净了双手,又细致地擦干后,这才一掀帘子进得屋去。管事问道:“可收拾妥当?”

    “当、当然,洗了手,手还擦,擦干了。”

    管事不放心,低头敲了敲,将一个三层的食盒递给他,喋喋不休地交待道:“慢着些走,可别洒了。记住,敲门敲三下,不得大声惊扰,也不得鬼鬼祟祟形容猥琐。食盒交于开门的人即可,不许探头探脑地张望,一句话都不许说,听清了吗?仔细着些。”

    “诶诶,知,知道了。”

    小伙计已送了不少时日的饭了,按理说该轻车熟路吧,可他却不然,只要一踏上那二层小楼的地面,两条腿就不自主开始打颤。总有股无形的压力和气势叫他打从心底感到畏惧,啧啧,真是奇哉。

    他恭恭敬敬将食盒放在门口的案几上,又轻叩了三下门扉,不待里面的人反应,小伙计快走几步正要下楼,有人出声喝住他。

    “打桶水来。”

    小伙计猛地回头,门口站着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抱臂看着他,宽额阔口一把络腮胡,腰悬宝剑,像极了中原的习武之辈。透过洞开的大门,隐约可见一个着长袍的青年坐在圆桌旁,长发散落,还未梳洗。觉察到他的视线而抬起头来。

    那是双小伙计从没见过的,好看到他无法形容的眼,眸子是极浅的褐色,阳光照射时似照耀进了水波之中,清透中泛着涟漪,既柔弱又寒凉,不是俗尘之辈。

    小伙计的目光一触之下异常惊慌,脚下一滑,差点滚下楼梯去。他似是丧家之犬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惹得那青年笑了一笑。

    日头渐升,大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那早早离开的胡商冉锋不知从哪儿弄了张小木桌支在十字路口东侧。往来的人群都能瞧见他,人高马大卷缩在小马扎上,抱臂坐着闭目养神。他已坐了十来日,很多人都习以为常,不再好奇地凑上来围着他面前的纸盘看个半天。

    对面的茶楼是个两层的木质结构,年久失修,三两人同时上楼或下楼,那楼梯便吱嘎作响,摇摇欲坠。是以这家菜再好吃,楼上的包间也罕有人坐。朝西的窗户蒙了尘,结了蛛网,好似推也推不动。

    时光匆匆,眨眼就是日落西山时。冉锋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许久后轻叹口气,缓缓睁开眼,正要收拾小木桌上的纸盘,那原本站着的小木偶不知何时被人换了姿势,现下成了一个跪拜的模样。

    冉锋错愕的同时巨大的喜悦冲击大脑,他强捺欢呼的冲动,环顾四下皆各行其是无人在意自己,稳了稳心神,将小桌子往腋下一夹,怀揣着下跪的小木偶一路不停回到歇脚的客栈。

    这木偶的关节大有玄机,非懂行之人不能移。他等了大半月,终于等来接头的人。那青年和络腮胡男人盯着桌上的木偶,摇头问道:“只一个跪姿,却不知何时何地,去哪里跪。”

    冉锋这才发现,只木偶有变却不足以指引下一步的行动。但有了接头人的出现,至少说明对方已注意到自己一行,也算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