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肆手里还拎着那倒霉催的剑,上面一滴一滴落下来的,尽是它主人自己手上的血。

    他看清了来人,已停手不必再打,此刻便厌烦地将剑撑在地上,任剑锋挂上的水珠混着血一并流进地里。潭肆连头也懒得抬,冲一边咳嗽一边吟诗的那人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易然刚被他一把护在身后,心下蓦地一悸,有什么陌生的感觉涌上来,只觉得胸腔里滚烫的,在“咚咚”跳着,令他有些惶惶无措。此时他靠在潭肆背后,将这陌生滋味儿还没尝明白,下意识跟着他一并看过去,瞧见一人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正一手抱着亭子栏杆勉强站在岸上,龇牙咧嘴地将剑送入鞘中。

    那人在水里被劈头盖脸砍了一顿也不恼,只是抖抖湿透了的衣袍,甚至从容地拧了一把水,而后翻身跃进亭子里来。潭肆一只手还像护犊子一样挡在易然身前,此刻更是嫌弃地拉着他往后靠了靠,不愿意沾上那脏兮兮在湖里洗过澡的落汤鸡。

    那人龇牙一笑抱拳道:“多亏潭小友手下留情,不然我这裤子恐怕是没法完完整整地穿到这一刻了。”

    易然有些莫名其妙,脑子比平常转的慢了半拍,他此刻才恍惚想道:“潭少爷怎的这么爱砍别人衣服裤子,也不知从哪学的这路子,野得很呐。”

    潭肆却无动于衷,只是甩净了剑身血水,皱着眉冷冷唤了那人的名字:“邱戎。”

    被称作邱戎的“落汤鸡”此刻正好端端站在亭子里,身量看起来像是个青年人,比起潭肆的纤长又多了几分肩宽背阔的结实,言谈举动放肆不羁,开口俱是人未到而笑先行。他手里捞着湿透了的前襟,好言好语解释道:“今日下午天气不错,一朵云飘过来,影子遮了小半个湖面,我便登上湖心那块石头睡了一觉。再醒来天已经黑透了,正巧你二人在亭子里逗留,我半梦半醒听了一耳朵,认出是潭小友路过,奈何太困不想起——”

    潭肆冷笑一声打断他:“我可送邱兄长眠永不起。”

    邱戎听了这话,当即伸手揪起一块还淌着水的袖子,做可怜状擦了擦眼:“什么人呐,好狠的心!”

    易然在旁边看得牙酸,这人本就身形伟岸,两道剑眉浑如刷漆,和这一副冤屈作态放在一起,直教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邱戎却不以为然,演够了戏,又放下袖子接着绘声绘色道:“而后我听见你们二人谈话,心想此时若再动了,只怕要被潭小友无情无义灭口。”

    说到这他还娇嗔地看了一眼潭肆,潭肆的表情活像吞了只青蛙,他移开视线,盯着地上踩出的一滩脚印,强忍恶心道:“滚。”

    邱戎得令,滚得更近了点,凑到潭肆耳边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大可放心我,这块谁不知道我邱戎口风严的紧...”

    潭肆一挥手将他打出去,满脸嫌恶道:“这块谁不知道你风餐露宿,穷得巴不得三个月不洗一次脸。”

    邱戎厚着脸皮胡扯道:“这不是刚洗过吗,托了潭小友的福——”

    潭肆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一扯易然袖摆:“快走。”

    易然从那边颇为聒噪之人的身上收回视线,带着些不同以往的情绪打量着潭肆,少爷今日似有些倦了,他在夜里看得不甚清楚,但借着月色瞧见潭肆那双平日灵动的眼,此刻一经松懈下来,便微微眯起一点来。

    他心道:“这是又困了,可别一会睡倒在大街上。”而后又察觉自己这担心着实是多余,潭肆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趴下三个他,又暗暗自哂道:“操的什么心,先管好自己,打起来还要少爷护着你。”

    潭肆扯着易然一只袖子,晾下亭子里湿哒哒的邱戎,朝不远处的客栈抬腿就走,邱戎却在后面快步追上来,嘿嘿一笑和他们同去蹭个地方住,待挨了潭肆一个白眼之后,三人深一脚浅一脚,还没走到客栈跟前,只见那门口挂着的两盏明晃晃的灯笼,一前一后慢悠悠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