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街边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奔远处那亮着灯笼的一家客栈,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潭少爷在这凉飕飕的夜风里还不忘了扇他那柄破扇子——本就是街边随手买来的,经了这一番折腾,那白纸黑字的扇子面上,已经有几块粘不住了,抖抖索索从扇骨上剥下来。

    也不知潭肆神游到何处去,只慢慢摇着扇子往前走着,易然低头看着他,月光从天上柔柔映照下来,给这皱着眉头唱黑脸的少爷也镀了层金边。天桥说书的也没有这般寒碜罢,易然瞧不下去眼了,又擒住他手腕,好生把这破扇子从他划破了口的掌心里轻轻抽出来。

    潭肆此刻还有些怔怔的,脚步却是加快了几分,像是停下就再也迈不出步了一样。易然紧赶慢赶,终于在他快要走到湖边投水自尽前拦下了这人。

    他喘着气,将潭肆一把拉住,少爷才仿佛恍醒了神,屈尊低头瞧了一眼脚边没多远的湖岸,他眨了眨眼,那层镀下来的月光也毫不吝啬,将他分毫毕现的长长眼睫也描绘得清清楚楚。清亮的一双眼里盛满了不解,两道长眉弯刀似的紧紧蹙在一起,光顺着他窄而秀气的鼻梁滑下来,一路落到抿紧的薄唇上。

    易然手里握着刚才一边疾走一边勉强又糊好的折扇,将踉踉跄跄的潭肆一路拉进湖边的一座小亭里。潭少爷沉默不语,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易然抬头望了望天,却只看到亭子遮雨的檐,他有些哑然,只得去瞧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在黑夜里浮了层金色的浪,荷叶托着花苞浮沉,遮天蔽日勾连万顷,其中虫鸣蛙声阵阵,激起几重涟漪。

    不知二人究竟对坐了多久,连青蛙也噤了声,怏怏一猛子扎进池塘,欲再捉点虫子开顿夜宵去了,潭肆终于是动了动,他先是伸出手来将脸前垂下来的两缕额发撩到耳后,末了又定定看着自己被包起来的手,终于动了动嘴唇,深深看了一眼易然。

    潭肆此刻醒过神来,从先前胡乱思考的事物里挣扎出来,察觉出身边这点活人气儿,终于发现了陪着自己坐在亭子里三心二意补扇子的易然。潭肆看着这人在月色下隐在阴影里的半张脸,也不知道图点什么,大半夜就跟着他坐在湖边凉亭里慷慨喂了蚊子,他一时豁然开朗,有些自暴自弃地心道:“他且不急,我又急些什么呢?”

    潭肆此刻终于正眼看向易然,打算将心中顾虑讲出来予他听,他一路默然,此时再开口,嗓音听着有些凝涩:“喂,那破扇子怎么了?”

    易然心不在焉摆弄着扇子,正试着让它合上再好端端打开,此刻抬头惊喜道:“恭喜少爷修成正果,石头今日终于成精了,会开口说话——”

    还没讲完,先被潭肆狠狠瞪了一眼,一掌劈在他腰间,将这废话身体力行怼了回去。他没好气地伸手拿过扇子,不甚怜惜地“唰”一声展开来,扇子也非常给他面子,立刻听话地耷拉下来一半扇面,随着展开的力度彻底撕裂开来,随风飘摇,一头栽进了湖里。

    潭肆:“......”

    他好像被狠狠噎了一下,转而又将扇子塞回易然手里,迅速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风怎的这么大,扇子都给吹坏了。”

    易然:“......”这少爷脸皮怎么愈来愈厚了。

    潭肆将坐得四仰八叉的腿收回来,神情也凝重了些许,继而一转正色道:“我想了一路,最后发现,将种种一切联系起来,再加上一个推测,就几乎都说得通了。”

    易然问:“什么推测?”

    潭肆沉声道:“潭靖萱在幕后串通了这一切。”

    易然只觉得身上一阵寒颤,夜风冷嗖嗖穿过袖中,令人十分不舒服。他将近几日的事穿起来一番细想,现下也和先前潭肆“石头成精”一般,待在原地半晌不言不语了。

    过了片刻,他逐渐捋清了头绪,艰难地眨了眨眼,缓缓道:“——尚有一处说不通,就算是她派人警告你不成,后又亲自前来阻拦,在你我路上设了接应的眼线,可这一切动机又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潭肆腰间小小一枚玉坠,又接着说下去:“她明明知道,你自从离宫以来就死了继位当皇上的这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