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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酒辛辣入喉,他似乎方才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流年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像沉睡的某个先知。他不知自己是否愿意醒来,流年唯一确认的是,他不愿意从那个梦境里醒来。逃避现实是懦夫的行为,但没任何规定男人一定要勇敢。

    康若然抬起手来,流年看见她手腕白皙如玉,白酒流进酒杯,酒液撞击杯壁,发出动人而悦耳的声音来,他觉得胸中某种情愫正借酒来发酵,悸动。

    流年端起酒杯来,第二杯酒的辛辣似乎褪去不少,可能味蕾终于适应。

    那天晚上他不知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当他被护工架着来到一间卧室,流年发现自己对那间卧室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此前他也曾经在同一间屋子里留宿过无数次,床上铺的床单都跟从前一样,从前的味道,从前的摆设,从前的人,感情是很操的淡玩意儿,他面朝下趴在床上,呼吸到有淡淡清香的床单味道,睡觉吧,他告诉自己,睡着了人不用思考,再也没有烦恼,一切便都似乎离得他远些,再远些。他想起白天见到陈莫菲时她跟自己谨慎而疏远的距离,想起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想起她的手不停的折磨那张沙发垫子。

    她过得不开心,自从嫁给他以后她过得并不开心,然而他没有办法让她开心。流年觉得自己有点儿无能,然而他拿自己这无能无能为力。

    每个人都需要存在感,所以在婚姻里男人需要仰望,仰望了以后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有价值。也许这才是爱情的本质,哪有什么爱情?我们都更爱自己,愚蠢的人类。爱情让人产生幻觉,男人女人都沉迷于自己的幻觉,爱情类似吸毒,也许我们都没有自己想像中那样去爱对方,我们爱的都是对方眼中当时的自己,唯有爱情会让凡人做一回发光体,被人高山仰止,爱情会让每个人的人生有一生都难得一见的登峰造极。爱情过后,凡人终归被打回原形,重新做回路人甲乙,然而人都是这样,从低往高走好走,从高往低落日子就会变得难捱。所以结了婚以后的夫妻大抵感情转薄。这是自然规律,婚姻让人清醒,然而醒悟总在既成事实之后。

    “愚蠢的人类。”流年喃喃自语。酒精在身体里蠢蠢欲动,似乎总想鼓动他要去干点儿什么。然而他又能干些什么呢?他喝得烂醉如泥,他自己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筹莫展。或许本来就乏善可陈,只是他从前从来也没有意识到。他翻了个身,将惊叫声忍进喉咙里,看见房顶上方的灯光下,他自己脸的上方出现一张女人的脸。那张脸不会有别的主人,流年十分清楚,是康若然。

    康若然普渡众生的看着他,流年偏过头去,但是眼神像蝉逮住了树枝一般,他大声的也知了、知了的鸣叫着让自己的爪子粘在那树枝上,风吹动树枝,流年便觉得自己的心莫名动了一下,身体里那被酒精鼓动的悄悄涌起,鼓起一个又一个浪,到最后啪的一声,拍到岸边的岩石上,流年听见了拍门的声音,但是他没有动,流年在模糊的意识中将这些归结到男人狩猎本能,敌不动,我不动。

    人类关系的本质可能只事关敌我,相爱有时就是个幌子,等那层遮羞布扯了下去,人们便都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爱没有了,变成控制,变成掌握,变成你应该为我服务,如果对方不肯就范,那么只能靠冷战或者武力来解决。

    堪透了这一层,流年觉得自己更为的意兴阑珊。

    女人的眼睛晶亮晶亮,眉毛浓淡相宜,肌肤吹弹可破。流年奇怪自己从前从来没有发现。女人的脸朝他更低的压了过来,她的呼吸像草,噢不,他觉得自己像草,女人呼吸像风,风拂过草尖尖,草便低下了头,弯下了腰,草对风臣服。

    流年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流得急躁了起来,心脏跃动得更为有力,他似乎可以听得见那些张驰的声音,而他的呼吸似乎是一瞬间变得紧凑的。

    没多久之前,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身体会本能的排斥。现在想起来那想法儿更像是一个笑话,然而,谁又不是一个笑话呢?再然而,谁又愿意将自己的人生过成笑话呢?

    流年想,还是没有错的,他的身体有自己的想法儿,然而人的想法儿总是会改变。

    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但又害怕那样又显得过于唐突。那张属于女人的精致五官离得他的脸越发的近,流年终于伸出手去,抱住了康若然的腰。她的腰可真细啊,流年不由感叹。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从前的那些坚持还有无必要?

    事后流年想。但他奉劝自己别想太多,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他觉得自己有些渣,他有妻子,有婚姻,他的婚姻受法律保护,然而法律却始终无法真正保护婚姻。几乎所有人都会在婚姻中受到伤害。究竟谁可以真正保护婚姻?

    这个问题让他陷入愈加的迷茫与无措。

    离开的日子订得很近,他觉得走之前还是应该去跟陈莫菲说一声,然而他不敢去见她,在她面前,他似乎有深入骨子里的自卑。也许一切她都可以自己搞得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