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人还是保孩子?”这一次对方提高了音量。

    他像刚发了一个悠长而旷日持久的梦,恍如隔世,隔了好几辈子似的,再回来,他是再世为人,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了,或者懵然间才算恍惚过来。

    流年抬起头,对方对方焦灼的眼睛。有人夺过笔来,然后在上面签上“流年”两个字,流年偏过头来,发现是陈乔。

    他凭什么作他的主?然而他心知肚明他能够作得了他的主,这种时候,请让别人替我作主吧。

    他甚至可以祈祷。

    保了大人还是保了孩子?

    陈莫菲发生了什么?

    他很想知道,却并不敢问,也不敢想,时间像突然间凝固的奶酪,瞬间失去生机,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似被什么给死死的扼住了,他无法喘息。

    流年掏出电话,翻看自己的通讯簿。找到一个人,那人是他高中同学,现在在医疗口,他把电话拨过去。

    “我是流年。”他说。

    “流年啊,”对方说。

    然而他发现自己接不下去了,不知要讲什么。流年突然的就把电话给挂了,他知道他不能进手术室,他不能陪她一起,不能跟她一起去面对,或者把什么扛起来。

    没人再去计较有没有月嫂,有没有月嫂都好,月嫂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的那个人,如果孩子不能出来,那么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他想起第一次跟陈莫菲在一起,陈莫菲的长头发铺满白色枕头,她额上有轻微的汗,没什么章法的毫无秩序的排列在她额头上,然后她出声喊了“cut”

    他便吓坏了,一切都静止了,他只能听得见他跟她的呼吸声,两个人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像能遍布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呼吸。

    陈莫菲静静的躺在手术室里,那里有张床,叫手术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肚子被豁开了。生产是女人一生要面对的一关,这关闯过来是生,闯不过去就是死。

    她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平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两个医生在对话,一个说“快,止血钳。”

    另外一个说,“放弃孩子吧,可能保不住了。再拖可能大人都保不住了。”

    那人没说话,汗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凝结成露珠大小的汗珠,手术灯下,显得晶莹剔透,护士用大手帕轻轻将他的汗蘸去,他皱着眉,内心不知充盈着的是绝望还是希望。他想救她,那么单纯,不管她是谁,还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然而女人大量出血,止血钳,其他的措施全部都上了,却仍旧没有办法止住女人汩汩往外淌的血,那么多的血,仿佛女人全身的血都流了出来似的,那血鲜红,热的。

    流出来的血是热的,像开在天国的花一样,红得像生命,是的,的确,它也的确意味着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