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蓬城是边关十六城之首,这里常年寒冷,即便是夏日里也不算暖和,冬日更是寒风刺骨、百草摧折。而护国将军乔望山已经携家人在此戍守十八载,夫妻二人仅育有一女,名为远舒,小字阿桐。

    乔远舒静静躺在床上,此时天色昏暗,屋内只有一盏将灭未灭的油灯,火光无端摇摆,叫这内室更添了几分低靡。

    “皇后!回来!”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对她说,“你是皇后,尊荣之下,先国后家,你是臣子,再是妻子,最后才是女儿。”

    “你闭嘴!”她丧失所有理智,疯了一样狠狠扯下凤冠,丝毫不顾那凤冠勾绕着的头发被生生扯断的痛楚,将凤冠摔在地上。

    虽还穿着皇后华服,但她目眦欲裂,面色惨白,更衬得她如同鬼魅。这皇宫似牢笼一般,她无力逃脱,仅仅十年,她竟已面目全非。

    他仍坐在上首,看着她崩溃疯癫。身为一国之母,她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剩,只有这冰冷的尊荣会一直跟着她,流芳百世。然而就是这空落落的尊荣,也是无数人挤破了脑袋用尽了办法也求不得的。

    “臣妾年少时总是幻想与一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做皇后的这十年现在想想真如大梦一场空。陛下,我们是否真心相爱过?你是否从头至尾只将我视为傀儡?”她双眼含泪、目眦欲裂。

    他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抬首望去,他的眼神充满怜悯,这样的怜悯叫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恶心!

    “陛下是在可怜臣妾?可怜臣妾千不该万不该愚蠢地爱上这世上最不可能一心一意的男人,将一人情爱凌驾在至亲之上?陛下心里,江山、权势,样样都比臣妾重要,臣妾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一颗棋子罢了!臣妾过去总是想问,陛下怎么变了?自打温贵妃入宫,臣妾才终于明白,陛下从未变过,是臣妾如今才看清楚陛下。”

    “为人妻却从不了解枕边人,为人女却累及父母,为人臣却祸及江山,为一国之后却不能劝诫陛下、叫忠义枉死奸佞横行,臣妾这一辈子,失败至极,再无颜面苟活,但求陛下赐臣妾一死!”她跪在他脚下,乞求她最后一点生死的权利。

    他坐着不动,半晌没有言语,乔远舒抬起头,惨淡一笑:“就当,是子煊你赔阿桐当年的那枝桃花。”

    他皱眉,想要轻抚她脸,却发现他二人之间,已经相隔甚远,怎么留,也留不住了。

    大衡十年,皇后突染恶疾,不治而亡,帝大怆,从左相温束景之议赦皇后母族乔氏犯上作乱之罪,赐其宝地以安尸骨。皇后尸骨入陵,帝仍念之,复大赦天下。

    言犹在耳,短短几句话,她的一生就被写尽,那风光霁月的“圣明之君”,在她死后仍顾念旧情“赦免”她的父亲,还赏赐风水宝地让他们入土为安。

    “伪君子!”她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她颤抖着抬起双手,这双手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却没有那七星匕首深深刻进的伤疤,这是她十六岁以前的手!

    她侧过头,盯着那明灭不定的烛光,她喃喃:“烛尽光穷,竟是假的。”

    “姑娘,怎么了?可是梦魇了?”丹英披着衣服披头散发走回来,手中拿着新的烛灯,掀开帘幔走到她面前。

    丹英放下烛灯,室内已然通明,乔远舒却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一滴热泪滚落,把丹英吓得不清,她何时见过姑娘这样?

    “我可是,还在梦中么,丹英?”她拉住丹英的手“我以为你们恼了我,不愿再理我,才会整整七年不再入梦,如今若是梦,倒是一场美梦,我一个人待在这冰冷的牢笼里太久了,我撑不住了,不要叫我再醒来,若这是冥间,我也愿就此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