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萧定喃喃地说,眼望着雁归原远处起伏的群山:“已经没有我能待的地方了。”

    他突然又是惨淡的一笑,手指着天空。“若我能像大雁一样……谁也不靠的飞在天上!就只活一刻也是值得!”

    韩亦昭不由得顺着他的手望向天穹,天边冬云遮日,朔风渐起,万里长空更无一只鸟雀。

    他悚然回头又去看萧定,萧定已经利落地踩镫上马,马鞭在空中啪地一声脆响,白马昂首长嘶一声,扬蹄奔了出去。

    韩亦昭追出一步,就再迈不动步子。

    远去的马蹄声中,他恍惚地回过头,看着围在场上,看着这一幕的数百义军将士,看着兀自呆呆坐着的祁霄,眼光又游弋到昏死过去的杜华和他那几个畏缩的从人。

    他于这一刻,感受到了肩背上的千钧之重。这沉重宛如实质,足以将一切羽翼拖坠在地——耳边也突然又回响起那一句话。

    若我能像大雁一样,谁也不靠的飞在天上!

    他抬起头来,远远地望着那一匹奔驰而去的白马。马蹄翻飞,奔向深青浅青,排闼开合的千万群山,马上一袭黑衣渐渐缩远成天边一个极小的黑点。有一两次他觉得马似乎停了,似乎有人在遥遥回顾,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笛音——

    然而细细听去,又不过是幻觉,那黑点终于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远处群山四合,耳边只有无穷无尽的风声呼啸。

    韩亦昭慢慢走了回来,注视着地上捆成粽子一样的杜华。良久,他突然一脚踩在杜华的脸上,靴子往下一使劲。杜华惨叫了一声,从昏死中醒了过来,艰难地睁开眼睛,等发现是他,本来就煞白的脸色霎时就青了,连声哀求道:“韩将军……将军饶我!”

    韩亦昭踩着他的脸,道:“饶你?”

    四周悚然,竟无一个敢上来劝他的,韩亦昭拾起了地上直刀。杜华这一下吓得更惨,连手上疼也忘了,苦苦哀求道:“我不是东西!我不该来!我不知道那是将军的老婆……是我瞎了狗眼!”韩亦昭道:“好,我这就将你眼睛挖了出来。”杜华骇道:“韩将军!我爹与韩老将军曾同朝为官……我爹也承祁大人诊过病!我回去必供着祁大人!”竟是又向着祁霄恳求起来。韩亦昭只是将靴子越踩越紧,杜华脸紧紧贴在地上,只觉得颅骨都被踩得咯咯作响,忍不住哀求道:“将军再踩,眼珠子也踩出来了……”

    韩亦昭冷冷的道:“该将你脑浆子也踩出来。”说着又加了一分力。杜华见软的不行,又惨叫道:“你踩死我,我爹必不肯善罢甘休的!祁……”正说到此,听见军营门口又有人喊了过来。“官军来人!官军来人!”杜华如获救命稻草的一般,急急恳求道:“是来救我的!必是来救我的!”

    韩亦昭并不去管官军究竟谁人前来做甚,只咬着牙根道:“今日活埋了你。”左右一看,见眼前就是粮仓正门,突然起脚,将仓门踹开了。里面都是一只一只齐胸高的官制大斗,堆着满满的粟麦。他揪着杜华的领子,拖进了粮仓去,就把他的头往一只半满的斗里强按。杜华惨叫声中,已被他掀得上半身扎在斗里,两脚朝天乱踢。他那几个从人仍有一二个胆大的想上来解救,韩亦昭反手将粮仓门关上了,将直刀插入门闩。门外有人擂门,他只是压着杜华往那一只粟斗里塞。杜华开始还呜呜呼救,粟米细小,越张嘴越是都钻进鼻口去,喘不上气,眼看着两腿越蹬越是激烈。门外敲拍声音也越来越大,有几个军士声音杂乱喊道:“将军!韩将军!圣旨到!”

    韩亦昭直将杜华上半身彻底倒埋进了那一只大斗里,连呼救声音都传不出来,只踢得木斗嗵嗵作响,过了一阵,竟是踢也踢不动了。他心里也不知是恨意是快意,还是无穷无尽的愤怒悲凉,就靠着门静静的站着,听外面杂乱拍击。过了片刻,突然一个声音在门外劝道:“小韩将军,却不可如此,你将门开了来。”

    这声音带着陇西口音,颇为熟悉,竟是石丛茂。

    韩亦昭又站了一会,慢慢回头,取下直刀,拉开了两扇仓门。粮仓里头昏暗,外头日光照进来,竟而一阵晕眩,石丛茂就大步走了进来。

    石丛茂罕见的不是一身戎装,而是全套的武官章服,半身金线日头下灿灿的发光。他此时已是副将军,服制上绣着一对虎,左右两边分刺绣着“忠贞正直,崇庆荣职”,“文昌翔政,勋彰庆涉”的八字回文,连腰间的金鱼袋也佩得齐齐整整,分明是是朝时才穿的装束。

    韩亦昭不知他如何出现在此,又穿得这般隆重,就呆呆地瞅着他,石丛茂走到他身边,叹道:“我进来军营时听人说了。”一转眼看见杜华的两只脚搭在斗边,也是一惊,忙招呼几个人过来,将杜华拖了出来,杜华早昏了过去,脸都紫了,鼻口中全是米粒,出气多进气少。石丛茂又劝道:“杜德昌是新拔擢的要员,正是倚重之时。总须顾着些……你在边陲,京中当真做出什么事来,你是追悔不及的。”突然又皱眉,问道:“什么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