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之尊,乃是寡情中的寡情之人。

    皇帝将神志无半点清明的佳人送回了如意馆,心情郁郁地回了墨玉轩——她如今早已经认定,九五之尊乃是寡情中的寡情之人,那么他同她的这一环死结,该如何才能解开?

    眼瞧着三月之月越来越近,皇帝也越发地摁耐不住,只要想一想她一心只想脱壳而去,便叫他心若刀绞——她贵为公主,权势珍宝之物,她何曾有半分放在眼中?他只当自己的深情终究能换来她的心动,如今看来,他的一腔真情,在她的眼中,不过是帝王心血来潮的宠爱罢了,既然闻听过旧人啼哭,又何曾愿意做一个新人笑,博取帝王那微薄的怜惜呢?

    皇帝这厢如同万根钢针扎在心窝之上一般,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只日日等着盼着她对自己再殷勤一些,却不知晓那一头郑淣更是日日烦躁异常,坐立不安,扳着指头儿一数,皇帝秋狩的日子一日一日的近了,皇帝却从来没有流露过要半分意思要带上她的意思。

    她不由自嘲一笑,以往在南朝后宫之时,见惯了那些妃嫔们在父皇面前争奇斗艳,这般日夜淫侵,便是再没有邀宠手段,也该看会了几分,可如今换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却不知从何下手,果然这人世间的事,都是见者容易做者难。

    郑二十七专程夜潜入殿提醒她:“殿下,臣将一切皆安排妥当,只待殿下随驾秋狩之日,便是出宫之时——只是如何随驾,还请殿下多费心血与那梁皇周旋一二。”

    可周旋一二又谈何容易?那迟皓性情古怪,时喜时怒,毫无定理章法,叫她便是端着一颗玲珑心也揣摩不透半分来。

    说他不理国事,可他却常常更夜挑灯,说他手掌天下权,可他又漫不经心地将那奏折堆得如山一般高;说他同太后之间剑拔弩张,可他这些日子又日日请安陪膳,说他同太后母慈子孝,可太后的母家却常常御前被驳;说他不近女色,他又举国遴选秀女,弄得鸡飞狗跳,说他贪恋美色,可他那翻牌子的频率令后宫的妃嫔们望眼欲穿,哪里能同色令智昏的君王沾上半分关系?说他性格乖张,可他又常常显出一副体贴温柔的模样,可说他温柔厚仁,可下一刻便会端出一个翻脸不认人的架子。

    要讨他的喜欢,怕是比登那千难万险的蜀道还要难。

    她叹了一口气,郑二十七将她那一份为难之色收入眼底,不禁款语进言道:“殿下,那梁皇连日不入后宫,乃是因为前朝之事盘根错节,他明日在上书房讲学,山不来就您,您也可去就山呢。”

    每月皇帝逢元日便要讲学,这是梁朝历来的规矩,只是那讲学一般设在国子监,偏偏这一回却在上书房——

    郑二十七想起皇帝将这一回讲学的地点圈出来的时候,特地嘱咐了一句:“这上书房与后宫只有一墙之隔,旁边的夹道乃是从寝宫到上书房的必经之路。”

    第二日,乃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皇帝并没有乘坐肩舆,乃是瞧了日头,心情大好地道:“今日天气甚好,朕缓步走过去便罢。”他抬腿几步,转头吩咐道,“刘全,你点几个人远远地伺候着,不用一窝蜂地都跟着了。”

    刘全将皇帝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也是,若是皇上高高地坐在肩舆上,前头的人远远地望见,早就呼啦啦地跪下一片了,又如何能同承徽娘娘偶遇一场呢?

    刘全忙应了个是,随着皇帝摇着扇儿一路走了过去,越过几道门槛儿,穿过几道柳荫儿,再走过几道夹墙,眼瞧着那上书房已在眼前,可皇帝一心要偶遇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走在夹道上的皇帝脚步越发地慢了几分,眼神也顿了几分,几步路的脚程生生拖了大半刻钟,又在檐下站了许久,直到捱到了讲学的开课时辰,皇帝陛下才鼓着一肚子气进了上书房——

    于是群臣们发现,皇帝陛下今日的心情很是不好,眉心纠缠在一起,就没有松开过,落在群臣身上的目光也分外肃然,可瞧着那火气又不像是大发雷霆,倒有几分受了气没处发的意思——下头的群臣们大气也不敢出,个个提心吊胆,心中不禁暗暗嘀咕,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能叫皇帝如此窝火。

    好不容易才把一个时辰的讲学捱完,直到皇帝的龙足迈出了上书房,群臣们才在后头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早盘算好了,派人去打探打探,到底今日是哪个捅了马蜂窝,惹得皇帝脸上没了笑容——况且,皇帝陛下这一副形容还颇有几分拈酸吃醋,患得患失的样子,若果真是后宫中哪位娘娘有如此好的本事,那自己还不得赶紧地上前巴结一番?

    群臣心头的算盘拨拉得哗哗响,皇帝的心绪却跟方才来的模样大不相同,方才来的时候,那是一步三回头,恨不得一眼就在哪个地方就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的衣角,这一回出了上书房,他走得是一个健步如飞,恨不得插翅就飞入如意馆,立刻将那个人儿提溜出来质问一二。

    皇帝走了两步,转头道:“肩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