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十二月三日午后,步履蹒跚朝着三石城议事厅走去的宇山久兼不时弯下腰咳嗽,他似有些发烧,脸色潮红,现在对于尼子家的局势越发困难,再无法解决尼子晴久的困境,出云国内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宇山久兼在出云国内的立场是非常微妙的,他和许多老臣一样都是尼子经久留给尼子晴久的佐臣,不同的是他在尼子经久时代并不起眼,到了尼子晴久主政的时候方才成为一城之主,兼任美作国守护代职位,可说是尼子晴久一手提拔上来了。与尼子晴久、义久一同被俘的重要家臣中,比起宇山久兼地位高的还有几个,能言会道的也不少。

    可是出头前往与伊达家乞和的却只有宇山久兼一人,谁让他的女儿是伊达家的主母,伊达政衡的正室夫人,不管两人的夫妻关系如何,在外人来看这一层关系是非常难以割裂的。

    是尼子晴久一手提拔上来的,忠心报国是作为人臣的本分,又和伊达政衡牵连得上关系,宇山久兼不去乞和谁去。更何况,乞和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倭国武士道崇尚决死,对于乞和的人报以鄙视的态度,甚至有天诛的激烈行径视为爱国。

    宇山久兼前来乞和显然已经做好了决断,他明白周边的局势愈发的紧张,伊达家步步紧逼,今日占据了三石城,一统备前国。不久就会出征美作国,到那个时候新宫党的逆臣们怕是早已经选定了出云的新主。新宫党为了掌权。定然不愿意看到尼子晴久、义久父子以及自己一干人等返回出云,更何况宇山久兼和新宫党成员尼子诚久间有仇隙,以尼子诚久的狭窄心胸一朝掌权后立即就会报复过来,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考虑。

    宇山久兼望着半闭的议事厅,听得议事厅内的欢笑声,显然伊达政衡并非特意要与他见面,相当随意的,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虽说乱世无常,但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未免太悲哀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宇山久兼还在为自己的长女许配给伊达政衡而闷闷不乐。当时这门婚事对于伊达家而言非常必要,能够保得家族平安。宇山久兼当时以为虽说不满意自己的长女下嫁给一个暴发户,还是祝愿夫妻两人幸福美满的。但是过于的宠爱,让宇山蝉姬不懂得为妻之道。骄傲跋扈,不禁没有得到政衡的宠信,还惹恼了伊达家上上下下。

    得到宇山蝉姬的求救书信,宇山久兼显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女儿有何过错,一时愤怒,说出了许多愤慨之言。甚至说出了要将伊达政衡处以极刑的狠话。现在想想,真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啊。

    宇山久兼自认目光敏锐,却没有看出自己的这个女婿的超凡能力,要是当时尽力劝说自己的女儿忍耐,笼络政衡的家臣。只要表现出足够的大度,定然能够重新挽回政衡的心。

    现在怕是晚了。

    宇山久兼迈动蹒跚的脚步向着议事厅走去。议事厅内,政衡斜靠在扶几上,微微眯缝着独眼,静静地听着竹野井春高的战况汇报。竹野井春高显得有一些激动,身上还带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是刚刚杀过人后所留下来的气味,禀报道:“殿下,来人是赤松政秀的义弟平井佑利,昨夜连夜带了五百人前来,想趁着浦上政宗兵败被俘,三石城人心惶惶,敲锣打鼓假扮伊达军先锋偷取三石城。殿下您运筹帷幄,快速夺取了三石城。平井佑利无机可乘,只得无精打采的退了回去。臣下率领五百精锐,前去追击逆袭,尾随打击,平井佑利还想抵抗,当场斩杀,还斩杀了三十四级,俘获了三百三十四人,其余人等四散逃窜。”

    政衡微微笑了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道:“浦上政宗答应了没有?”

    石川久孝点了点头,应道:“已经答应了,是否要召见他?”

    政衡摇了摇头,说道:“答应了就好,将平井佑利的首级交给他,就说剩下的让他自己去讨回来,还有将那三十四枚首级送回龙野城,告诉赤松政秀,室山城不是他想占就能够占的。”

    石川久孝看了看政衡,回道:“如果赤松政秀不识时务,是否要遣兵攻取室山城?”

    政衡再次摇头,颇为严肃的说道:“浦上政宗既然答应了,那么从跟他一同投降的三千五百人挑选出室津町附近的士兵跟随他前去征讨室山城,如果连守备薄弱的室山城都打不下来,要他何用?”

    政衡总爱语出惊人,颇为自得,当然他的语境不知不觉中也发生了改变,不再像往常那般如履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于浦上政宗这样一个曾经的战国大名,竟然拥有了呼之则来呼之则去的气魄。

    政衡命令投降了的浦上政宗带上他的人马前去夺回自己的居城,巧妙的使得伊达家得以从容的从播磨国内的主要矛盾中跳脱出来,以调解者的身份仲裁西播磨的国人势力,却不认为浦上政宗乃是一个可堪重用之人。

    如果真是聪明之人就不会连自己兄弟之间的关系都调解不好,要是如同织田信长一般拥有雄魄之人怕是早已经将自己的弟弟一起送入黄泉,终是一个愚人而已。这样的愚人,或许觉察不到世事之变。

    相反,愚人也不会做出反常的举动,政衡现在需要这样一个愚人来试探播磨国的水到底有多深。

    宇山久兼此时来到了门前,跪坐在冰冷的走廊上,朝着议事厅的方向跪伏道:“尼子修理大夫晴久麾下宇山久兼有事乞求伊达弹正殿……”他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傲慢,用最为卑微的语言来表示自己的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