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义城衙门后堂,谢贻香独自一人,正漫不经心地扒着自己的午饭,乃是一碗白米饭,上面盖着些小葱拌的豆腐和菜油清炒的丝瓜。而在她的左手之中,此时正把玩着一枚青绿色的石印。

    话说当日杨老将军率五千援兵抵达宁义城,眼看便要与南门外的恒王叛军作殊死一战,不料忽然天降妖风,刮得两军目不见物、耳不闻声,不得不偃旗息鼓,双双罢战。随后恒王叛军便往南撤离到二十里外,兀自安营扎寨,与宁义城遥遥相对,这几日来再也没有了动静。

    如此一来,宁义城之围便算是暂时解除,城内军民都松下一口大气,抓紧时间休养生息。谢贻香经此一役,也不知是否因为历经“人厨”一案,又或者是亲眼目睹宁义城里因缺粮而导致的烹食人肉之举,以至这几日的胃口极差,尤其对肉类甚是反感,于是便效仿得一子平日里的饮食,皆以素菜为食。至于此刻她手中把玩的这枚印章,说起来倒是有些来历。

    事情还要追溯到昨日傍晚,一个从东南面青田县方向前来宁义城的菜农,忽然直奔城中衙门,指名要见宁义城里的统帅,说是有要事相告。那宁义城太守方铁衣虽已将剑印交出,却一直没卸下城中事务,凡事必定躬亲,便出面接见了这个菜农。谁知那菜农所谓的“有要事相告”,却是受人所托,要将一枚篆刻着“杨柳依依色”五个字的印章交给宁义城里的统帅,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它的话带到。

    方大人自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既不知“杨柳依依色”这五个字是何意思,更看不出这枚印章有何玄机,只得向那个菜农询问送印之人。据那菜农所言,他本是在缙云、青田和宁义三地来回奔走的贩子,靠倒卖三地的农作物赚个差价,此番前来宁义城之前,曾受青田县城里一间名为“迎春堂”的药铺掌柜所托,务必要将这枚印章送到宁义城里管事之人的手里。菜农当时也曾询问过药铺掌柜此举是何意,谁知那药铺掌柜也是受人所托,说是受青田县城郊外一个喂猪的老汉前来抓药的时候,顺手带来了这枚印章,让药铺掌柜寻人送到宁义城来。

    方大人听得愈发不解,又仔细询问了许久,眼见从那菜农身上再问不出什么,便只好将这枚来历不明的印章收下,打发了那菜农五钱银子。

    要知道这位方大人当日之所以将太守剑印转交谢贻香,只是为了拴死这位谢三小姐,从而将得一子这位高深莫测的“仙尊”一并羁绊在宁义城里,助他对抗围城的恒王叛军。但如今杨风波杨老将军的五千援兵已至,宁义城也度过了生死关头,方大人自然寻思着要将剑印收回。不料他几次三番地旁敲侧击,谢贻香却和自己装傻充愣,要么不做理会,要么顾左右而言它,毫无交还太守剑印之意。

    方大人深知这位谢三小姐虽然聪慧过人,却并非城府深沉之辈,之所以赖着剑印不还,背后必定是得一子的意思,又哪里敢去开罪那位仙尊?所以方大人收下这枚莫名其妙的印章后,便以此作为借口,今日上午又来找谢贻香商议归还剑印之事,从而将这枚印章交到了谢贻香手里。

    谢贻香听说这枚印章的来历,心中也是大惑不解,想不通一个菜农怎会替一个药铺掌柜送来这么一枚印章;而且溯其源头,还是青田县城郊外一个喂猪的老汉。再看这枚青绿色的石印,约莫六寸长短,通透如玉,呈长方之形,印尾处是随形弧钮。就在印章的印面之上,是阳刻的“杨柳依依色”五个篆字,其中“杨柳”二字为一行,“依依色”三字另起一行,却只在第一个“依”字的右下角加刻两横,以此表明这一“依”字乃是叠字;五个字的摆布甚是工整,又隐隐透露出一股写意之风。除此之外,印章上便再无其它文字落款,既看不出刻印之人的身份来历,也猜不出对方送来这印章的用意。

    然而也不知是否因为谢贻香是女子之身,天生便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始终认定这枚印章的背后,一定还暗藏着什么玄机,又或者是要传递什么重要的信息,所以只管将这枚印章翻来覆去地端详。那方大人在旁询问多次,见谢贻香又不提交还剑印之事,终于暗叹一声,怏怏离去。而谢贻香仍是苦思无果,就连午饭时也在想着这枚印章的事,却始终没有任何收获。

    不料待到她吃完午饭,一个白衣少年已寒着脸大步踏进衙门后堂,竟是得一子。他开口第一句便问道“听说有人送来了一枚印章?”话音未落,他那对灰白色的瞳孔便已落到谢贻香手中的印章上。

    谢贻香微微一怔,自从那日天降妖风,迫使两军罢战之后,这小道士便如同丢了魂魄一般,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其间他虽有过几次外出,甚至还孤身去过宁义城外,却始终摆着一张臭脸,任谁招呼也不理会。想不到今日他居然主动找来,一开口便询问这枚印章的事,可见他的消息倒是灵通得紧,自然是靠他手下带来的那些个绿林贼匪。

    眼见得一子因此现身,谢贻香已知自己所料不差,这枚印章果然大有文章,急忙将其交到得一子手里。得一子接过印章,略一端详,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变得凝重起来;待到他又看了片刻,灰白色的双眼中却有一丝止不住的欣喜泛起,喃喃自语道“既已展露黄石神通,我又岂会不识?自然是要前往拜见……却又何必多此一举?”

    谢贻香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你说什么?什么黄石神通,你又要去拜见谁?”得一子却不作答,兀自冷笑两声,忽然扭头就走,也不将手里那枚印章归还谢贻香。

    谢贻香不禁愕然当场,这个得一子本就喜欢故弄玄虚,再加上数日前的那场妖风,愈发令他行事古怪。眼下他既不肯就这枚印章多做解释,自己也拿他没有办法,总不至于再将这个小道士绑起来严刑逼问。

    谁知她正思索之际,本已踏出后堂大门的得一子却又折返回来,两只灰白色的瞳孔在谢贻香身上一扫,冷冷问道“你这几日茹素,可还吃得习惯?”谢贻香不料这小道士会来关心自己的饮食,脱口说道“有吃的总比饿着肚子好,谈什么习不习惯?”

    得一子缓缓点头,随后便在嘴角处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习惯便好,习惯便好。”说着,他又往后堂中踏进几步,向谢贻香缓缓说道“既然你身子无恙,宁义城短期内也不会再生战事,倒不如随我走这一趟,或许还能帮上些忙。凭你这一身功夫,最不济也能驱赶些蛇虫鼠蚁,替我充当一个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