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提起袍摆,抖了两下——方才给花儿浇水的时候,溅了一点儿泥水,他这个动作,似乎要把袍摆上的水渍抖掉。

    这自然是抖不掉的,宝鋆能够感觉到,恭王是在用这个动作,排遣心中的激动和烦躁。

    他不能不出声了,刚刚张嘴,恭王已继续说了下去:

    “若真像我说的那样乱了起来,就不是洪杨捻回之乱可比了!洪杨捻回闹的再厉害,到底朝廷还在——实打实的一个朝廷!朝廷政令,通达各省——只要没有沦陷——并无阻滞!可是,若真像我说的那样乱了起来呢?”

    顿了顿,“那就真是汉末的格局了!——也不晓得要乱上多少年?也不晓得要死掉多少人?甚至,也不晓得要丢掉多少疆土!什么洋务、什么中兴,自然更加不必提起了!”

    宝鋆的嘴巴,又闭上了。

    “还有,”恭王说道,“汉末再乱,乱来乱去,到底三国归晋,天下重新一统!可是,今时今日,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岂是汉末可比的?!国境之外——不对,应该说,国境内外——虎狼环伺!这些洋虎洋狼,又岂是匈奴、鲜卑、羯、羌、氐之可比?”

    微微一顿,“若真像我说的那样乱了起来,中国还能够重新一统吗?说不定,东一块儿,西一块儿,董卓一块儿,曹操一块儿,美利坚一块儿,英吉利一块儿,法兰西一块儿——再也合不拢了!”

    宝鋆的身子,晃了一下,赶紧拿手扶一扶案几,坐稳了。

    “佩蘅,”恭王盯着宝鋆,“洋人的那个‘潘多拉魔匣’的典故,你一定是晓得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宝鋆的面色,发白了。

    “佩蘅,”恭王脸上,微微潮红,“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说到这儿,猛的咳嗽了起来,噎住了。

    “六爷……”

    恭王摆了摆手,“我……没事儿!”

    吐出一口长气,“好,我说下去——”

    一字一顿,“这个国家姓甚名谁,到底只是一姓之私的事情,与其这么个乱法儿,我倒宁肯这个国家,别姓什么爱新觉罗了!”

    宝鋆心头大震。

    恭王接下来的一句话,叫他震上加震:

    “哪怕姓他娘的什么关呢!——也好过这么个乱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