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躺在岸边布满青苔的巨石上,衔着一节掰下来的苇草根,百无聊赖地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眼见着早晨的日光将将要晒到自己这头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撇过头去,朝河边的男孩喊:“喂,我起码已经在这里等你洗了一个时辰的衣服了,你过了起码五次水了吧,洗烂了我可没钱给你换新的。”

    那正蹲在河边,紧紧蹙着眉头,挽着袖子反复搓洗鹅黄色衣袍的男孩正是张仲景。

    他听了华佗的话,眼睛也不眨一下,只低声说:“只过了三次。”

    “你再不走我可走了啊,都要到午后了真的是。”华佗嘟嘟囔囔,心烦意乱地吐掉了嘴里的草根。

    张仲景还是不搭理他:“那你走。”

    华佗没了办法,躯体左翻右滚几下,仍然觉得十分不舒服,觉得整个上午都浪费在洗衣服上,实在太过蹉跎。于是站起身来,三两步便跨到河边去,踩起的水溅向一旁的张仲景,使他下意识抬起手来挡住了脸。

    他蹲下身去,一双大手从张仲景幼瘦的掌下夺过他的衣袍,浸在水里胡乱搓了几下后,一把丢上了肩头,站起身来朝愣愣的张仲景呼道:“走了,别傻坐着。”

    张仲景手还抬着,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反应过来后,鼻子一抽一抽的,嘴就瘪了下去,而后口中颤抖着挤出几个字:“你,你手这么脏……”

    随后就闭紧了嘴不肯说话了,死死盯着河面发愣,好像还无法接受方才发生的事情,也不肯站起来,只是背对着华佗,肩头起伏着发脾气。

    华佗头疼地看着这个小家伙犯犟,叹了一口气,又伸出手去呼噜了一把张仲景金色的柔软发顶。张仲景立刻就要躲开他,华佗又拧住了他的小胳膊,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拖。

    张仲景还不到华佗腹肌高,不管怎么用力想要把自己的手臂从华佗大掌里抽出来,都不过是徒劳,只能握紧了拳头一边捶打着华佗的胳膊一边向后挣着,嘴里还不断喊着你别碰我云云。

    华佗无视了身后的阻力和小张仲景无济于事的捶打,只是攥着张仲景胳膊的手紧了紧,心想,跟着我又瘦了。

    他还记得张仲景刚被自己带在身边的时候,好像要腴润一些,被抱在怀里的时候握上他的手臂,好像春日的一节笋一般白皙而匀实,如今一只手就抓实了,好像还能摸到骨头,和竹竿子似的。

    华佗心下有些焦虑,不自觉就开始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让身边的孩子过上几天丰裕日子,然而转念一想又反应过来,又不是自己非要这小孩跟着自己过苦日子,他要是受不了,自己又不是没长腿不会走。

    一想到这里他更无名火起,心想大少爷真是难伺候,更气势汹汹地拖着张仲景直往新建起不久的砖屋赶。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华佗原先是独自流亡的,然而战火蔓延得总比人的脚程快,当他孑然一身走到南阳时,却发现城里已经被暴民侵入了。

    寻常百姓都躲起来了,暴民就直冲富贵门楣,张仲景家便是其中之一。华佗原本发现城中不妙也是要逃的,然而走街串巷竟然绕到了张仲景府上后门。

    只见里面火光冲天,哀声顿起,华佗的理智告诉他要跑,然而一门之隔传来的哭声却让他的脚粘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只望着那扇门发愣。

    形势实在容不得他犹豫,未待他做出决定来,那门就砰得被一对母子的躯体砸开了,那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眉眼稚嫩的半大孩子,身后还跟着杀红了眼的追兵。

    华佗立刻去扶他们母子俩,却见那妇人腿上被划出可见骨头的一道刀伤,已经爬不起来了,她眼眶发红,将怀里满脸泪痕撕心裂肺地喊着娘的孩子用尽全身力气塞进华佗怀里,大约是以为他是府中下人,哑着嗓子喊快带公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