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十面埋伏。

    鼓响雷鸣,野火燎原,当吕先察觉到己方已中了南海一方的埋伏之时,早已经身陷于无边的火海当中。当他茫然四顾,目之所及之处,除了如被利刃收割的韭菜一般一茬接着一茬倒下的将士之外,便只有熊熊烈火,以及滚滚浓烟

    这哪里是人间,分明就是炼狱!

    初胜逐寇的喜悦,至此丧失殆尽,他如何还不知道,自己显然是中了敌人的诡计埋伏,方才那场与其说是胜利,倒不如说是指引着他走向炼狱的路引,将他从澄澈九霄拉落黏污泥尘的黑手

    轰鸣震响,他的双耳已不能听闻,烈焰冲天,他的双眼已不能视睹,哀嚎遍野,他的梦中功业,已化作了一朵梦幻空花,再也无法寄托他的身与心。

    五感皆已半废,吕先到底是人中豪杰,当此逆境之下,犹能聚起几分拼搏心思,他的麾下虽人心难聚,皆效狼奔豕突,令出随风散,但他双臂有巨鼎之力,身有百千人之勇,就算只余一人,单骑独戟,犹有使敌丧胆之能。

    然而纵然他有心杀敌,放眼四顾之下,竟不见有半个仇雠,他的那一杆犹自光亮的重戟,也不知要刺向何方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我吕先何辜,要受此天降灾妄!

    战无可战,逃无可逃,吕先仰天长叹,谴责天之不公无道,才让他遭此败绩,却又何曾想到若非他见利忘势,追逐穷寇,未曾进入这处纺锤形的谷地当中,那么即使袁队长麾下人马再多一倍,炮火再翻一番,也难以使得叛军陷入如今这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地,打不过,他至少还能选择退避。

    生灵涂炭,苦的终究是天下百姓袁先生,若是叛军肯前来归降,将功折罪,我看倒也不必将其赶尽杀绝

    孟郡守深深地震撼于火器之威,真若火神下凡,焚尽天下浑浊,若无修行者参与进来,单凭冷兵器抵敌,即使个个都如吕先一般英勇善战,一旦组成建制军阵,也万万不是对手。这是时代的差异,非普通人力所能弥补,那几个本不属于此界的来客,将这种种本不属于这一界的东西带来,无论是当下还是将来,是祸是福,谁又能预料得到?

    饶是孟郡守对吕先叛军的残暴行径深恶痛绝,然亲眼见此人间惨相,叫他心中何忍?因此他见叛军只余小半残存,侥幸幸存者也多伤残,便心中激动,不由得开口规劝起来。

    郡守大人何出此言?除恶务尽,若今日是我等身处绝地,而叛军在外,他们是否会大发慈悲,饶了我等性命?

    袁队长眉毛一挑,吸了口气,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就听身旁的年轻副手抢了他的先,梗着脖子直言与孟郡守顶撞起来。

    此理老夫知晓,但唉

    孟郡守也知自己的要求无理,被那年轻同袍一顿抢白,一时间竟有些哑口无言起来。

    郡守大人切不可被叛军惑了心,如今世道糜烂,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哪有第三条路可走?大人万万莫效腐儒之迂阔,更莫要给自己留下退路。

    那副手年少气盛,平日训练之时,与小刀等人的接触较多,受他们的观念影响不浅,见孟郡守大有口服而心不服的迹象,心中如此态度,对于乱世之中的己方而言,绝非幸事,顿时便不依不饶起来,看那架势,非要当场辩出个输赢来才肯罢休了。

    哎,住口,不可对大人无礼,你还以为是与同窗论战不成?大人并非圣贤,岂能万事无失?纵然有失,你缓缓规劝便是,如何措辞这般激烈?况且大人本心向正,你这孺子怎敢责他欲留退路,真真成何体统!

    袁队长陡然怒喝,扬起巴掌,一把便拍在了副手高高昂起的脑门上,将他的脑袋拍得垂下,将还想再说的副手给喝得收住了声,默默退到一旁,不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