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行舟盯着他的脸反复看了几遍,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就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可能真是隐秘,也罢,那梅喧就听我说说,帮我等参谋参谋吧,不过不要外传了。其实这事我也是道听途说,可能是误传,也可能是上面故意传出来的风声。总之,说的是,县政选举,要从税票改人票……也就是多少多少个公民才能选一个议员出来。而这个公民,就要当兵、读书,或者一年缴十五贯的税才能成……”

    “哦?”张春锐听了,思索甚多,但没立刻做什么表示,只是问道:“这般改来,对广明影响可大?”

    严行舟一股不悦的表情:“税照交,名额却要操持于那些退伍兵丁之手,影响如何不大?东家们这是卸磨杀驴啊,要我说也别这么一点点来,干脆把这劳什子会议全撤了得了!我来本是要向梅喧打探些消息,若真是如此,那我县便只能联合抗税了!”

    张春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广明大可不必如此忧虑。在我看来,这前后区别也没太大嘛。”

    严行舟不解道:“如此大的变易,怎么就不大了?”

    张春锐道:“原本广明捐这个议员用了多少税赋,三百还是五百?变易之后,你找二三十信得过的族人,将这笔钱粮记在他们名下交上去,给他们捐个公民身份,再让他们投你的票,不就还跟以往一样么?再者,你也可以派族中子弟去当兵,退伍回来又是一个名额,还省了不少钱;或者当下不少顷田户都是未娶青年,你将族中远支庶女嫁过去些,不也就拉拢过来了么?”

    严行舟听了他的出谋划策,感觉豁然开朗。他心中将听来的改革方案细细一盘算,发现若是操作得好,甚至能比改革之前多占一些份额。想到这里,多日来的积郁一扫而空,转而喜上眉梢地对张春锐拱手道:“今日来找梅喧,果然找对了……如此说来,不但可以消弭一场灾祸,而且大有可为啊!”

    张春锐也回礼道:“那就祝广明兄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了!”

    严行舟感觉心潮澎湃,随便与张春锐聊了聊他的新工作,就告辞回家去筹谋他的大事去了。

    张春锐一直送他下楼出门,目送他上了车离去才回屋。不过这时候,他却笑了出来:“东家们这是在推恩啊……”

    他坐回桌边,拿起筷子,夹着严行舟送来的香油笋干拌牛肉丝嚼了起来,一边嚼着一边思索着这次明显是事先放风的改革动向。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县政改革,而是他所在的蓬莱郡分管会。

    从级别上来说,这个分管会与旧时代的“府”相当,但一个府衙一般也就几个官员加一批吏员完事了,管理的事务很少,而分管会却结构复杂许多,除了他所在的交通局,还有教育局、公安局、卫生局等一系列机构,几乎将民间事务事无巨细都管起来了。这种机构设置和职责的不同,反映了“东海朝廷”与旧朝廷的巨大区别,那就是重治理而非管制,重发展而非一味从地方索取。

    但是,这么一个复杂庞大的机构,也需要大量的人书识字有做事能力的人才成。更别说,东海国的地盘一下子扩张到了八个郡,每个都需要这么多人。所以短期内,管委会还是只能重点建设郡级的分管会,很难把同样复杂的机构铺设到县一级。

    实际上在县一级也不是完全没有机构。东海人在旧控制区的每个县都开设了法院,派遣了法官,掌管着司法权——实际上也就是过去县令的主要权力——只不过这个法院系统是由全体大会直接掌握的,跟管委会不是一个系统,主要目的也更多的是彰显代行国王权力的全体大会的权威。此外还会派驻一个税务小组,用于监督议员们的纳税情况。据说,统计组也在各县有眼线,不过这就不是能公开讨论的了。总之,这部分占用的人力不多,作用也反倒和古典官府有些像,重在“控制”而非治理。

    而县级的“治理”职责,比如缉捕盗匪修桥补路一类的工作,就被打包分包给了纳税大户们。实际上几年来他们也做的不错了,虽然大多数时间什么也没做,但旧时代朝廷派过来的县官们也同样几乎什么都不会做,只管收税。相比之下,被督促着修修路的他们干的还可以,毕竟是自己出钱修的。

    但是,这种粗疏的治理相比管委会的期望还差得远。现在虽然只能管理到郡一级,但将来肯定是要下沉到县的,而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免会与当地势力产生冲突。而现在正逢开拓时期,当下管委会就面临了两难的局面:若是放任县级自治的局面持续下去,将来不免尾大不掉;但若是直接取消自治,会立刻激化矛盾不说,也没那么多人手去处理县域事务。

    “所以,就出了这么一个‘推恩’的法子。”张春锐给自己斟了一盅酒,晃着酒杯说道。

    管委会适时推出公民制度,将原本基于税赋的选举改为基于人数的选举。短期内,乡绅们可以通过一些手段维持自己的份额,但长期来看,等到自己的族人一个个都成了登记在册的公民,拥有一系列由管委会而非宗族赋予的独特权利,那时还能保证他们跟自己一条心吗?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既保证了兵源,又瓦解了宗族,这招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