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很快奉上,墨觞阁主的头痛还没好,一道身影不请自来在对面坐下,挡开水芙,自己给墨觞鸳续了杯茶。

    “墨觞夫人,可是有烦心事?”

    拈着茶杯的那只手纤长柔弱,白皙如素瓷,虚虚掐着兰花指,比许多姑娘的手还要漂亮。一把嗓子清亮婉转,入耳便知是京里的名伶儿,玉琳琅。

    墨觞鸳提前并不知对方会来,却也并未感到意外。但凡冷香阁有新曲,玉琳琅必会来捧场,与大小两位阁主也算熟识。墨觞鸳点头致意接了茶,也不与其客套,放下茶杯笑道:“算不得烦心,只是年纪大了,眼看操持不动了。为了今儿这一场,忙得头昏脑涨的。”

    “哈哈,夫人此言甚是差矣。”玉琳琅爽利,当下抚掌忍俊不禁,“这是不巧赶上天热,连我这一路过来都觉得气闷,更何况墨觞夫人行事周全,凡事必得亲力亲为,偶尔力不从心而已,不至于将自个儿说老了。”

    两个人堪堪说上话,台上秋筱已一舞终了,厅里叫好之声此起彼伏。这到底是青楼,台下也不全是什么谦谦君子,早就有人按捺不住了,纷纷喊着那些暧昧的话语。墨觞鸳只得道声抱歉,先去为秋筱应承择选。

    玉琳琅明白,各行自有规矩,可仍不爱看这种场面,好好的人儿站在那里,任凭哄抬争夺,呆呆成了货品一般。幸而他那晏姐姐命中有幸,无需受这等的委屈,玉琳琅如是想。

    玉琳琅其实比沈渊年长,只是他那梨园中人习惯了,都爱互称一句兄姊。陌京繁华旖旎,盛世景象之下世风自然开化,冷香花魁偶尔去串一串戏,也不是什么叫人纳罕的事情。玉琳琅更万事看得通透——都是下三行的营生,别人夸一句名伶,也未必真心瞧得起,不若寻摸个知己把酒言欢,笑看芸芸众生相了。

    一声吆喝过后,盛秋筱被个面生的客人带了去,底下众人便渐渐散了,各自寻了相好,继续吃酒叙话。冷香阁主送过人回来,本是做成了一笔大好交易,面上却不见喜色。

    “玉哥儿评评,这丫头如何?”显然,冷香阁主不想讨论自身,在被询问之前先发制人而言他。

    玉琳琅挑了挑眉稍,不甚在意道:“没晏儿好看。”

    “呿,谁问你这个了。”墨觞鸳佯作啐了一声,执了茶杯敬了敬,饮过一口稍作喘息,似在道与自己听:“秋筱姿色不足,却性情乖顺,识得大体,便是她最大的好处。”

    “识大体或许有,可性情乖顺?”玉琳琅顿了顿,“我看……未必啊。”纤细指尖轻叩了两下圆润的杯沿,声响清脆细微。

    他的语气并不十分绝对,目光游离在方才盛秋筱立身之处,仿佛在仔细回味,有了把握才肯慢悠悠发表自己的看法:“人皆有情欲好憎,一味驯顺或过于张扬,皆有失真实,而如此作为,不外是为了掩饰其真正所求。”

    “玉哥儿所言在理,只是这样的地方,她还能求什么。”墨觞鸳赞同,却莞尔不以为意,“我从未想她真心顺服,能如此已很好了。”

    “自然,自然。”玉琳琅颔首,“夫人豁达,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非要人人都一腔真心,才真是痴人说梦了。好日子,不说这闹心的了,晏姐姐还好吗?”

    茶水已是第二泡,杯中松萝匀壮,茶汤绿润,过了初饮时的苦涩,入口滋味浓厚,甘甜醇和。玉琳琅偏爱那一阵苦涩,过了劲头便放下了。

    “劳你挂心,还是老样子罢了。”谈及沈渊,墨觞鸳面生慈爱,语气中亦满是无奈之意。

    玉琳琅惋惜道:“似晏姊这般世间少有之妙人,为一些陈年旧事所耽,缠绵病榻如此之久,实在叫人不得不为之扼腕。在下还记得六年前,冷香阿晏犹在豆蔻,一腔开嗓惊艳梨园,那可是让多少人记忆犹新的。”

    “晏儿那时候才多大,能唱什么,都是别人看她年纪小,只当哄孩子,抬举她开心罢了。”墨觞鸳听见养女得别人夸赞,心里头高兴得很,口中却还是谦虚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