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骨肉至亲,江陵侯从前若是知道有个外孙女在金陵,很难不关照一二。为了避免走漏消息,顾皇后瞒过了所有人,除了带走顾明棠的奶娘之外,就连父亲也对此一无所知。燕帝的所作所为不可谓不绝情,毁掉了她对所有人的信任,她怎么敢拿女儿的身家性命去赌未知的人性?

    顾明棠心思通透,江陵侯也绝非愚钝之人,想到这一点,难免眼眶一热,老泪纵横。

    世上有燕帝这样以子女为筹码来博弈的人,也有顾皇后这样的赤诚之人,一腔拳拳爱女之心,即使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不动容。

    “好,英雄出少年,你母亲若是知道你有这份抱负,想必也会为你骄傲的。”江陵侯与顾明棠在密室中畅谈了一夜,听她言之有物,意气风发,不由觉得欣慰。

    江陵侯是武将,不像文人讲究迂腐的规矩礼法,否则也教不出顾皇后这样敢爱敢恨的女子。当年顾明棠的母亲一眼看中年轻俊美的皇子,轰轰烈烈的追求名噪一时,以父亲背后势力扶持皇子上位。等到狡兔死,走狗烹,她见到了帝王的绝情之处,便毫不犹豫将女儿送走,绝不和杀父仇人同流合污。

    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江陵侯本人实在同“迂腐”二字扯不上关系。

    当初顾明棠一举夺下莫兰城,他便是第一个拍手称快,等到她收复西北军,自立为王,不说江陵侯,就是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她藏在骨子里的野心。

    从她自立为王、剑指天子的那日起,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外公,你不必担心我。”见江陵侯眉间锁着深深的担忧,顾明棠摇头轻笑,抱住了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天子无道,朝廷昏庸,苛政猛于虎,南越、北狄外患不断,哪怕我不出手,燕国江山也早已风雨飘摇,天下很快就要乱起来了。”

    她叹了一声,“即使不是顾明棠,也会有张明棠,李明棠,总要有人站出来平定乱世,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是,金銮殿上坐的是我的生父,我本不该成为叛军领袖,可是外公,他欠我一个公道,我总要讨回来。这不只是为我自己,也是为我母亲,为我的族人,为天下千千万万受苦的百姓!”

    “人可以活得蝇营狗苟,苟全性命也不是错事,可是外公,我手握权柄,本该济世救民,若是眼睁睁看着百姓在水火之中挣扎,那和蝼蚁还有什么区别?”

    说话的时候,顾明棠神情自若,眼神坚定,分明已经对前路的暴风雨心知肚明,可她还是决定这么做,并且义无反顾。

    果然,最耀眼的明珠是无法藏在匣子里的,只要给她一点缝隙,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拦她绽放出灼灼光芒。

    他已经错过了她牙牙学语的孩提时期,若是能在前进的路上为她挡一挡风雨,也是好的。

    想起无辜惨死的女儿,江陵侯神情有一瞬间的黯然,他叹息道,“明棠,你知道,你选择的是一条最难走的路。接下来的几十年,你要为此殚精竭虑,面临无数危险和暗杀,若是有朝一日成事,还要面临天下文人口诛笔伐,要面对这一切,需要多大的勇气,你明白吗?”

    “我明白。”顾明棠目光清朗,一双凤目之中满是笃定,手指摩挲着腰间长鞭,道,“任何变革都是担着风险的,从我踏入莫兰城的那一刻,便没有想过后退半步。”

    江陵侯注视她半晌,轻声问道,“你就不怕死吗?”

    顾明棠极目远眺,在壮美朝霞之下披上银色铠甲,然后回过头,笑容明亮得如同燃烧的火焰,“人固有一死,若是能以身殉道,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你就不怕那些酸儒写文章骂你不合礼教?篡权谋逆,牝鸡司晨,夺的还是你父亲的位置,那些人的笔杆子绝不会放过你。”江陵侯年轻时吃过读书人的苦头,那些书生骂人不吐脏字,简直让人头大。

    顾明棠只道,“脸都撕破了,还讲究什么祖宗礼法?”她轻蔑一笑,“我的存在就是对礼法最大的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