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的领土很大,但从来不包括中原。

    摄图亲历过父辈伊利、木杆等数位可汗的辉煌,也曾经想过,等他做了突厥大汗,一定要成就远超鲜卑拓跋氏那样的伟业,做一回中原的主人。他要带着自己的麾下的儿郎,饮马黄河、长江,一直打到天的尽头,让阿史那家族的丰功伟绩,流传千百年!

    但这种幻想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成为了不现实的东西。南边的中原大国,他们的强大远超摄图的想象,那怕在中原一分为二,高欢、宇文泰双雄对峙的年代,全盛时期的突厥都不敢和他们完全撕破脸……中原王朝的国力之强,让每一个草原天骄都心惊胆战。

    他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强大,对齐军北上的攻势,摄图展现出了一种零容忍的态度。他要求突厥各部的那颜与大小可汗们,抛弃掉幻想,随时做好和北齐翻脸的准备,更带着十数万的狼骑南下,想要去寻一寻那个高家天子的晦气。

    而杨檦作战之凶悍,每一次都在刺痛突厥的体魄和神经,到得真正的大战即将展开,他能够隐隐感受到,某些事情的完整面貌正逐步展现在自己的眼前。这种感觉就像他十四岁外出打猎,被一头饥肠辘辘的熊给盯上,它让他的神经时刻绷紧,提醒着他,他所面对的,是生死攸关的境地。

    作为一个好猎手,他很清楚正追踪自己的猎物是什么,但作为一个战士,他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等着给他致命一击,这种感觉很不好。

    所以当他清楚的知道了齐人的图谋之后,他立即放弃了眼前的肥肉,不顾一切的回身扑去……想到自己居然在这个空当,将东突厥十数万的主力全都调集南下,摄图就感觉后心发凉,如果他真的咬下了这个饵,他无法预料突厥会遭遇怎样的后果。

    于是他退缩了,带着建制尚算完整的主力部队回身北走,东突厥大军的辎重牛羊囤积在后方,如果齐军顺利得手,今年的冬天,会有很多的人会死在刺骨的寒风之中。东突厥王庭会不复存在,摄图也会被立即拉下汗位,被各部酋长们撕成碎片!

    风忽然大了起来,天上繁星也跟着黯淡,无数乌云从北边卷来,雷光在云层后闪烁。

    战马的嘶鸣声变得焦躁不安,再也不肯上前。战士们四下奔走,随即,米豆一样的雨夹雪从头顶倾落,塞北行军,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天气,雨雪淋在身上,只消片刻就会浑身湿透,这个时候再让一阵裹挟着雪粒的寒风吹过来,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

    寒风裹挟着冻雨漫天肆虐,渐成倾盆之势,浇得十数万急行赶路的突厥战士叫苦不迭,有许多队伍来不及支起帐篷,被风雨浇得透心凉,一边发着抖,一边叫骂着贼老天:“这个时候下什么雨?连一块马粪都没有,浑身凉透,让我等去何处取暖?!”

    东突厥大军为了跑路,迷惑对面的齐军,将许多辎重都故意抛在那里,现在不但缺少抵御风寒的帐篷,连干草都没有一堆,这个时候自然是十足抓瞎。

    有的人甚至随手从地上捡起几块牛、马粪就开始生火,这玩意儿浇了水根本点不着,便算是点着了,火势也焉焉的,非但取不了暖,还被这股呛人的烟味给熏得背过气去……而且量还很少,只不过用了小半个时辰,突厥大军的营地之内已经没有了半点火头,只剩下十数万被冻得脸色青紫的突厥士兵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天要亡我吗?”

    瓢泼冻雨之中,摄图立在帐前仰天长叹,他此时心乱如麻,就这般伫立在风中,任由冰雹和雨滴拍在脸上。身后一众突厥贵族们也都无言,原本他们都该钻进自己的帐内,好睡一觉抵御这场猝然而至的风雪,但大汗的一道命令却将他们紧急传唤到了此处。

    相比起那些小可汗和那颜们的一脸灰白麻木,处罗侯的脸色也就好看了那么几分,他看了看左右,而后踱步至兄长的背后,轻声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大雨过后必是大雪,到时天气会更加寒冷……只怕我军回军剿灭齐军的计划,就毁在这场雨雪之上。”

    “是啊,这场大战搞砸了,统统都搞砸了~”听着冰雹砸下的脆响声,摄图落寞地叹息了一声。处罗侯知道这场兵败自己少说要负一半的责任,这个时候断断不能说推卸责任的话,但暂时又实在找不到其他理由安慰摄图,他顿了半晌,才说道:

    “起码我们还保全了这么多青壮,没有让他们全都折在路上……况且,这场雨雪也不全然都是坏事,我们难过,齐军只会比我们更加难过,难不成这帮南蛮会比我们这些从小在苦寒之地长起来的草原勇士更耐苦战不成?最起码,我们可以保证杨檦不会追上来……”

    听他说到此处,摄图复又叹了一口气,神情竟比之前更加颓唐了几分。处罗侯不明所以地看向一旁的附离,只听这个魁梧朴实的突厥汉子说道:“处罗侯有所不知,大汗正为此事烦心呢,据我们的探马回报,在我们的身后,有几支齐军的斥候循着踪迹咬过来了。”

    “齐人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