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正值大战危急之时,但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十月中旬,齐国重臣裴世矩与突厥阿波可汗大逻便、达头可汗玷厥在艾不盖河畔订盟,裴世矩命人修筑高台,宰杀牲畜,以祭苍天,近万来自各部的突厥武士听从可汗的命令,从四面八方赶来,见证了这历史的一幕。

    盟坛搭建在河边的一处旷野上,在坛北二里处的一处高坡上,又布下了数十座穹帐及数百精兵,他们举着大齐与两位大可汗的旗帜,此刻正迎风招展。

    大齐的军旗最高,旗面也最大,各位醒目。

    裴世矩在高台之上肃立,高声念诵齐主旨意,突厥的两个大可汗和数个小可汗则各自扶着腰刀,沉吟不语。直到裴世矩将流程走完,几个满脸涂着黄泥的萨满才舞动起来,张开双臂,迎着天穹之上落下的阳光,大声赞叹道:

    “长生天啊,您看草原上的天空,一如您的本性一般纯洁无暇……阿史那摄图,这匹叛出突厥的野狼,让突厥蒙上了灾难和阴影,请你降下乌云,降下洪水和雷电吧……”

    突厥人乃匈奴遗种,凭借着强悍的武力成为了草原霸主,但其在文化之上却一直处于蒙昧状态,他们以孱弱的力量和险恶的自然环境做斗争,他们对于长生天的信仰不可动摇,这些萨满在他们眼中,无疑成为了上天的代表,是传达长生天旨意的传声筒。

    因此这在裴世矩等人看来多少有点滑稽的仪式,在普通突厥人的眼中却充满了神圣的意味。即便那些头人和可汗们根本不相信长生天的存在,也不得不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那些被愚弄的部众和牧民就更不必说了,在场不少人都跪下了,闭上眼,虔诚地向虚无缥缈的上天祈祷。

    裴世矩耐心的看完了全过程,眸中似乎有微妙的情绪闪过:‘这样装神弄鬼的宗教突厥人居然也信?看来突厥确实是落后的蛮夷,除了武力尚算可夸之外,别的一无是处……既然这样原始的宗教都能得到突厥人的青睐,那么体系、理论都相当完整的佛教想必更能使突厥人拜服。’

    裴世矩开始沉思。

    佛教此时已然渗透进了突厥的高层,佗钵可汗始终都笃信佛教,一开始突厥许多大贵族对佛教也都持反对态度,后来在佗钵可汗的推广和劝导下也慢慢开始接受。

    毕竟,比起教义简单还时常粗暴干涉部落内务的萨满教,佛教理论之中的那些理念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尤其是那些贵人们,在了解了佛门教义之后,态度也纷纷转变,不光因为它是一项更好的精神慰藉,更因为它的教义是统治部民的利器。

    部民们会将自己今生的痛苦理解为前世的罪孽,对于头人们的盘剥,也就兴不起反抗的心思了。

    不过此前苏威和裴世矩等人提出要以佛教对突厥进行文化侵略的时候,却被皇帝拒绝了,皇帝说:“突厥虽然将陷入分裂,但突厥毕竟曾是一个国家,一旦某一天有部族忽然强盛起来,他们必然会想着去吞并其他部落,统一草原各部,要统一草原,必然要先统一人心。

    “宗教无疑就是一件利器。

    “游牧民族普遍信仰的萨满教教义太过原始,没有组织,缺乏丰富多彩的文化形式,显然不适合担当这样一个角色。佛教不一样,佛教礼仪盛大、组织复杂,佛门之中那些浩瀚的经典又能起到感化众生的作用,非常有利于凝聚人心。

    “传播佛教,固然能削弱突厥的武力,阉割他们的尚武精神,不过那要等到大齐完全掌控突厥之后,如果让突厥人自己来主导佛教的演化和发展,对大齐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他们凝聚了人心、统一了思想文化、唤醒了民族意识,那对于大齐来说,是相当不利的。”

    裴世矩正思考皇帝的那番话,达头可汗却开口道:“贵国皇帝助我们讨伐叛逆,我们万分感激,但有几样事情要讲清楚,这次订盟,大齐虽然是盟主,但漠南草原是突厥的固有之地,乃是我突厥根基所在,大齐不得以任何理由侵占、赖着不走。”

    “大齐对漠南没有兴趣。”裴世矩淡淡说道。

    “我相信大齐的诚意,”达头可汗扶正了腰刀,又吐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摄图、处罗侯两兄弟悖逆、叛乱,但他们都是突厥的勇士,庵逻更是先汗的儿子,他是被摄图裹挟着赶上位的,是无辜的,大齐如果战胜了他们,不可伤害他们的性命。要处置,也要交给在场的大小可汗们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