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小小的插曲,沈默回到京城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京城中已经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儿,不管这一年生了多少不愉快,对老百姓来说,这个年是一定要全力去过的。

    但沈家是不可以排场铺张的小因为沈炼新丧,这个年也过得极为素淡。就连孩子们也换上了青黑色的衣裳,以表示的对师公的哀思。

    到了年初一,天网蒙蒙亮,便有成群结队的学生、下属、甚至是没什么关系的官员,一个咋小衣冠整齐、手持印着黑字名姓、别号,并加盖朱色印章的梅红大名片,来到棋盘胡同的沈府门前,希望能比别的同僚更早,给沈侍郎拜年”原来官场中拜年。对于上司以越早为越敬,你要是来晚了,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不过今年,沈府的情况特殊,来拜年的官员都看到,其大门上贴着白底黑字的帖子,上书“慎终追远、恕不贺年”众人便明白。主人家有师长身故,便马上知趣的停止欢笑,低声问门房,是何人仙去。

    一身素服的门房说明了情况,大部分拜年者便奉上拜帖,请求门房听差转致哀思后,即转身离去了。关系一般和一般关系的官员,便转去别家继续拜年,却也有那与沈默有师生关系,或者是希望关系更密切的,赶紧回家换上素服,再次来到府上,请门子回禀,等候拜祭师公。

    沈默出来再三谢绝,但在学生下属们的诚意之下,只好命人搬出桌案。请出老师的牌位,布上香炉、蜡杵、蜜供、鲜果等供品。

    学生们便在案前排队磕头,沈默在旁答谢,便又有嫡系子弟上前,帮着老师操持接客,到了中午时分,才没了前来拜祭的客人。沈默便请帮忙的学生到花厅吃一顿素宴。

    坐在他左右两边的,是他的两大爱徒,王锡爵和申时行”去岁下半年,徐时行归乡省亲,正式向徐家提出,要改回申姓。这对徐家其实打击不因为从前年徐时行中状元后,他们便敲锣打鼓、大肆庆祝。还在街坊立了好气派的牌坊。苏州城谁不知道,徐家出了个状元郎?甚至只要是姓徐的,在自我介绍时,都不能免俗的说一句,我是状元郎的本家。

    可徐时行现在说,我不跟你们姓了。徐家登时好没面子一都已是载入族谱、大书特书的人物了。怎能变成外人呢?难道让我们把族谱撕了重写?徐家也是苏州府的大姓,怎能丢得起这个人?族里的老人便拿定主意,哪怕跟状元郎闹掰了。也不答应他改姓,,他们的本意是,用强硬的态度,让徐时行知难而退,接受这一辈子都姓徐的命运。

    但徐时行定介小很有办法的人,他也不跟徐家生正面冲突,并不是他没这个能力,因为苏州府的官员。上至知府归有光,下至长洲、吴县两县令,都是沈默的铁杆班底,见恩主的得意门生被人欺负了,这还了得?当时就有长洲县令表示。要给徐家一点颜色看看,知道这苏州府是谁家天下。

    但年纪轻轻的徐时行并不上火,也不脑热。他谢绝了地方官的好意。道:“徐家待学生恩厚小岂能以势压之?诸大人请回,且弛月余,其难自解矣勺。

    既然事主这么说,众官员也不会皇帝不急太监急,便不再提这事儿,谁知等到状元郎假满归京时,徐家竟出动提出,放他去申家认祖归宗。他也当众表示,将永世不忘徐家的恩情,承认自己姓徐的历史。于是皆大欢喜,一时传为美谈。

    后来官员们才知道,原来徐时行”哦不,现在改叫申时行了。并不是什么也没做,回到家里,他便精心写了一篇文章,将自己祖父从过继于舅家,三代人受徐家恩惠的历史,用优美的文字记叙下来并诚挚的表达了对徐家教养之恩的感激之情,把徐家的仁义孝悦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甚至说自己能有今天。绝对离不开徐家长辈的言传身教,给徐家的脸上大大贴了一层金。

    状元郎的文章自然炙手可热,很快便在苏州城传诵开来,徐家的名声也随着这篇文章扶摇直上;加上申时行在各种场合,不遗余力的表达对徐家教养之恩的感激之情,很多人也看在状元郎的面子上随声附和,徐家仿佛一跃成为苏州城的大善之家,也让家长们很是有面子。

    整个过程的最**,出现在他回京前第三天,徐时行约齐了诸多同年好友,十分隆重的将一块匾送到了徐家祠堂,徐家人一看,上面写着“恩同再造。四个端正道劲的大字,边上还有一行小字“时行敬书”徐家老人推让了半天,最后还是在他一再的叩下,收了下来。三天后。便允许他认祖归宗了。

    王锡爵说申时行厉害,这是曲线救国啊。沈默微笑道:“这是个性使然。若是换了你,可能会直接去他们家祠堂住下,人家不答应就不走了。”作为相处多年的师生,沈默深知自己两个得意门生的特点。王锡爵敢作敢为、雷厉风行,而申时行则是个皮里阳秋、以柔克网的人物。在两咋。学生中,沈默更喜欢的是王锡爵。但他认为将来能达到更高高度的。还是申时行。就拿其认祖归宗这件事来说,就很好的体现了他擅长换位思考,以最小的成本解决难题,且使各方面都满意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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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遭到徐家拒绝后,申时行没有动怒,也没有着急,而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分析徐家不允许他改姓的原因,一是面子、二是面子、三还是面子一先,徐家需要有个状元郎撑面子;其次,不能在吹吹打打、八抬大轿请回来之后,才现新娘子落了跑,这种被抛弃的屈辱,是徐家无法接受的;而且,你挟着高中状元的威风,回不以二求认祖归宗。就算不是盛毒凌人,可难保旁人不会认四懵永摧眉折腰事权贵”一点品行都没有。如果徐家就这样答应了,脸往哪搁?日后怎么在苏州混?

    想明白徐家的层层顾虑,申时行便对症下药,先放低姿态,给足了他们面子,这就消除了第三点;然后利用各种方法吹捧徐家,使他们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当然关键还在于那篇文章,使徐家不必担心状元郎撇清关系,自己下不来台,完全是深明大义的做派。人心都是肉长的,而且徐家已然被抬到了很高的道德高度上,也就不得不摆出个高姿态来。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怀柔,最后送的那块匾,“恩同再造。四个字,其实已经点出自己和徐家的关系”状元郎送得匾不能不收,但一旦收了。无疑就是承认这种关系;加上之前他已经给足了面子,摆足了台阶,骑虎难下的徐家人,与其被乡里人说不识抬举,又惹得状元郎怀恨。还不如就坡下驴,两好合一好,皆大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