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二年的春天,开始于一场洞心骇耳、石破惊天的新闻。

    这对于平民百姓尚且还仅限于议论不至于引发不安的话,那些权贵臣公高门宦族就无法只是坐视谈论了——皇帝公开承认未经公审朝议就行下弑母杀侄的恶行,这当然大大有违君主应当具备的“仁孝”品格,虽然说皇帝给出的说法是太后及其党徒先有大逆不道、谋权篡位的罪行,然而就算如此,罪计已然败露,皇帝却因一介男宠死于这场阴谋,怒发冲冠弑杀嫡母子侄,如此行为当然不智,而且可称暴戾。

    宰执徐准领衔的政事堂,以及御史台实际掌权者中丞沈炯明,他们无疑也成为了朝堂臣公双双眼睛紧盯的标向,先不论太后及周全是否有犯十恶不赦之罪的证凿,可君王的暴行也务必要行劾谏。

    次辅齐鸣十分庆幸自己只是个副手,在这场风波中可以避于徐准之后。

    而当多少师承玉蟾派的道官均被云涛观事案诛连,那位奉南宗师宗之令相助嶂间散人打擂台的道士孙九华终于在权衡清晰利害后,承认他的确已然怀疑嶂间散人怀不臣之心,只不过尚不确定。

    孙九华的证供有二,首先,南宗师宗凭借观星,只察得荧惑星犯枢伏祸于夺乱,无法勘断天生异凶之相是否会有损社稷,遣他接触嶂间散人,正是为了求证门中弟子是否真有勘断之术。再则,孙九华确定嶂间散人与周全来往密切,常有私谋,周全具备指使嶂间散人谤毁天子的重大嫌疑。

    这样的结果宣之于众,被授令严察此案的大理寺、御史台及刑部立时开展了对周全、江淮等党僚的审察。

    起初如宣静、丁九山这样的官员并未被收监盘审,甚至未曾停职,可孙九华作出证供后,他们均被停职待察,皇城司的禁卫负责严加看管,虽未将他们收监,也被软禁在宅邸一步不得外出。

    从元日到元夕,文武百官的沐假皆被取消,各家也都没了心思宴庆佳节,连走亲访友的例常礼节都极有默契地暂停,没有哪一家府邸跟过去似的,还有登门拜访的宾客,递帖盼交的趋奉之徒。

    国师府的新春,就显得特别清闲。

    又趁着周全已经是待死之囚了,芳期问得薛姬、魏姬二人的意愿,就干脆让她们跟了母亲回府。苏夫人认了薛姬、魏姬为干女儿,教习她们经管商事,这两个女子简直大喜过望,因为她们再也不用为日后忧愁了,她们在临安城从此有了真正的立足机会,不用靠取悦男子为生,担心有朝一日年华老去,被视同敝履。

    吴姬也被芳期雇为韶永厨的女管事,离开了金屋苑。

    但金屋苑里的其余姬人,并非个个都愿意请离,苏夫人认不下这么多干女儿,她们还不愿自食其力为雇工,个个都想当管事,芳期却看不上她们的能力,就暂时仍养在金屋苑,横竖日后设宴,也需要她们献艺助兴或是陪侍宾客。

    这其中最怕被驱离的就是蝉音,看着薛姬、魏姬等离开后空荡荡的屋子,她壮着胆子又去拦了一回晏国师,替薛姬等打抱不平,说她们并未过错,不应遭到驱离。

    晏迟懒得纠正蝉音的想法,只道:“你不用怕被驱离,沈中丞是个聪明人,你是他送进来的人,可以安安生生在金屋苑里待着,对了,这两日你抽空去一去中丞邸,就跟沈中丞说,我的话,宣静就罢了,一根筋,就让他和周全同生共死,丁九山颇精明,甚惜命,官家也说了只要站出来指控周全的从犯,死罪可免,沈中丞应当明白如何盘问这些逆从。”

    而清欢里这日,突然又发生了一起事故。

    芳期正跟晏迟闲聊呢,说起覃芳姿大归后闹得王老夫人三日一小气五日一大气的“趣事”:“她现在也没了再嫁的心事,还不愿住去别苑,大哥当然不会勉强她独居别苑,二婶及五妹妹、六妹妹都不去招惹她,周小娘对她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好在四妹妹嫁人了,她便是想缠着四妹妹闹,也没有机会。

    一腔怨气啊,也只能发泄在老夫人身上,老夫人又偏想拿捏她,一个责备,一个顶撞,翁翁下令把覃芳姿禁足吧,老夫人觉得那是便宜了她,非要给覃芳姿立规矩,结果又是争吵,覃芳姿是宁肯受体罚也不让老夫人气顺,总之是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呢,她也知道今后只能指望大哥了,倒不曾跟大哥无理取闹,渐渐地也愿意亲近阳春奴了,元日我回太师府去,多亏得她在一旁捣乱,闹得老夫人都没空闲教诫我了,只顾跟她争执。”

    王老夫人的姨母,也即高仁宽的姑母,有个曾孙儿妻子亡故了,王老夫人就想让覃芳姿给母族的晚辈当续弦,要说来那儿郎虽说无意仕途,可论品行却高出彭子瞻不知多少,横竖芳期听大哥说,那人很是洁身自好,只不过家境不富裕,比彭家还不如,王老夫人的盘算是覃芳姿要嫁给姨母的曾孙儿,在钱财上就能接济,可覃芳姿一听对方是白身还是这个这样的家境,哪里肯再被王老夫人利用,为此越发恨王老夫人,成日间的以给王老夫人添堵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