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里的桃李已经飘坠了满径。

    从来残春最伤情,越是月往西流夜色迷离时候,最易心生物是人非的感慨,尤其说起亡人,芳期忽然看暗蓝色的天幕上疏星闪烁,竟都有如看到了不知何人含泪的眼。

    梅薇裳的死亡,对她十分触动。

    她曾经认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重要的人事,如亲友,如生死,再是艰难她都无法割舍,所以不能因为执迷男女之情就厌世,不能与有情人长相厮守固然遗憾,困于男女之情悲凄的生或是惨烈的死才是更遗憾的。

    但对晏竑对梅十六娘,她无法嘲笑他们明明可以活着却选择了死亡。

    她甚至觉得爱慕应如梅十六娘对于晏竑,不求回报是一厢情愿的生死相随,天底下没有哪一段爱情,比梅十六娘的更加干净纯粹。

    此时应当有酒,晏迟也让人备了酒。

    “他们两人可以合葬,但不能治丧,坟不能是族坟,坟前不立碑,总之一切从简,我替他们择在了富春江畔,入葬之日……”

    “我去。”芳期当然要去送他们两个最后一程。

    “沂国公的爵位是被夺了,丹书铁券被毁,宅子被羿栩赐还给我,我也无意把国师府扩建了,宅子除了少数花草植树还是母亲设造时的旧景,其实楼榭庭台都已被晏永、黄氏两个改建得面貌全非,尤其朝暮楼,我打算拆了,但这宅子日后作何用场我一时没想好,你来替我拿拿主意。”

    芳期闻言,下意识就对上了晏迟的眼睛。

    灯火里这双眼色泽还是清冷,专注的盯着人时也让人无法躲闪敷衍,芳期就觉得还在往下飘坠的红桃白李,就越让这残春的夜晚,流动起凄切哀愁。再是强大的人也会有无法直面的过昔,像晏迟,他报了仇血了恨,却不知应当如何处理一处空宅。

    那里曾是他的家园。

    有梅夫人在的时候,有兄姐在的时候,家园肯定也曾给予过晏迟温暖,而这些,他不能失而复得,晏迟无论如何强大,他没办法让时光倒流,更没办法让亡人复生。

    这个请求,芳期无法拒绝。

    “既然花草植树还有旧景,那就光拆了那些亭台楼馆吧,又与其让园子空废,莫如略行改造后由人游览,晏郎也可以修书一封予梅氏族翁,说清过去而今的事实,请族翁遣一靠得住的族人来此管理。”芳期是觉得,那宅子从此属于梅姓,比属于晏姓更合晏迟的意。

    晏迟饮酒:“好。”

    他隔了一阵又才说道:“我以晏姓为耻,我想过改从母姓甚至改从赵姓,但后来我清醒了,无论我内心多么抵触,我无法改变的是我体内流着晏永这畜生的血此一事实,仅仅改了姓氏,难道与他就当真是一刀两断了?

    所以我得设计他的死,设计晏氏丹书铁券被毁,才能显示我与晏家的真正决裂。我被赵叔救出晏家时,其实已经智丧神昏,赵叔起初也以为我是遗患了狂症,但他不怕我伤害他伤害境之时之,他们轮留陪伴照顾我,安抚我,他们都被我咬过。”

    说到这里晏迟又是一笑:“时之比我大不了多少,后来他笑我,说我那时像只漂亮的但脾气暴躁的小猎犬,开始咬人时疼得很,不见血不松牙,后来他发现摸着我的头我的眼睛就会变得柔和,再咬人时下嘴就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