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弃还在认认真真地教木头如何砌窑。

    这段日子他在木头家过得颇为舒适。这家人性情极好,从不把他当外人,吃喝穿用都和木头一样。弃自逃亡以来都是俩手刨食自己咽,实在不习惯这样的闲散日子,就想着要帮忙干点农活啥的。

    可谁知这家人干活都是一把好手,麦子一早就被木头他爹和三哥收割干净了。木头娘上市卖货,弃又不会吆喝招揽生意。去了一次就被撵回来了。全家也就木头他三嫂懒散一点,可这妇人烧饭腌酱也极拿手,弃居然左右讨不到活做。

    这样哪行?弃实在不习惯白吃白喝。他见灶里煮饭的陶甑口上有了些微豁口,再看其他炊器也都烟熏火燎得有些磕碰,便有了主意,打算烧一批炊器给这家人。

    烧陶比铸铜简单。首先要有烧窖,湿润的泥胎要在密封的高温炉窖用木炭不间断的烘烤成器。弃一打听,才知道槐邑太小没有自个的陶窖。南边的柳邑倒是有专门的陶窖。他琢磨了一下,打算在履婶家里造个小窑,这样木头学会了烧陶也能有个营生。

    想得挺好,可巫鸩一来就乱了套。这妖精每天定点来监工,不是东挑毛病就是西挑刺,时不时还打发弃出去干点别的,几天下来连窑坑都没挖好。今天更过分,直接打破了拌泥用的一罐水,这才把弃给惹毛了。

    可他也真是不知道该拿巫鸩怎么才好。弃一直在拼命逃离自己的过去,也曾真的忘记了一切,可是天帝作弄人,巫鸩救了濒死的他,也在无意中唤醒了弃尘封的记忆,让他想起了自己是谁。弃抬头看了看外面那棵大槐树,繁茂的树叶中白光一闪。巫鸩钻在树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大概巫族又有指令来了吧,肯定还是关于自己的。

    我是个猎物,弃自嘲地笑笑。可是这猎手也太不称职了,她一定知道了些什么,不然态度不回这么奇怪。弃不怕她知道,只是静等着她发问。不料巫鸩却一直不提,也不见她动手或是有别的表示。搞得弃也别扭:若要走无非是费点劲,邠邑的城门他不是混不出去。可不知为什么,他有点不大愿意走。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巫鸩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能提,也不敢提。弃笑了笑,再等等,看她到底是要杀还是要放。若她要杀自己……

    弃转过身去,正瞅见二傻跳下泥坑打了个滚,木头提起棍子就开始追着打,姜姝边拍巴掌边笑。他也跟着乐了起来,算了热闹一天是一天。

    槐邑热闹,南廪那边就无聊了。

    来交租的队伍渐渐缩短,不少半大娃娃也跟着父母长辈来了。他们在堆满麦束的牛车上钻来钻去追着耍,偶尔失脚蹬下去一捆麦束,便立刻招来父母的巴掌。轻飘飘的几下斥挡不住娃娃们的嘻笑,他们在车上大呼小叫,唤臭蛋过去一起耍。

    臭蛋蹲在仓廪东头一棵歪脖老柳树底下,眉毛嘴角撇得跟这棵树一样歪。他也想去钻牛车耍,可是羌叔说了不让他离开这棵树。臭蛋郁闷地拿着树棍抠着地上的蝉坑。

    没脱壳的幼蝉挺笨的,拨开洞口的浮土没多深就能挖到,臭蛋抠了不一会儿就烦了。羌叔叫自己带他来南廪,来了又不陪自己玩。臭蛋伸直脖子四处瞅,见羌叔背对着自己站在不远处大槐树下,还在和那个甜姨说话。

    他俩一说话就要好久,应该不会发现我。牛车上小伙伴的呼唤愈发诱人,臭蛋慢慢往外挪了一步,没事。又挪一步,羌叔还没发现。三步、四步……安全!臭蛋撒腿就往牛车行队跑,几个娃娃尖啸着往一辆车上钻,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被臭蛋叫做“羌叔”的牤压根没注意到背后,他的全部精力都在姬芝身上。

    这会儿公类已经回去了,姬芝也得以喘口气。庶女的身份压在头上,她必须时刻保持端淑完美。人人都道她温婉能干,却都忘了她也是个跟姜姝一样爱笑贪玩的小姑娘。姬芝呻吟一声,一天劳累的疲倦突然涌了上来,膝盖都有些发颤站不住了。

    牤四下打量,见不远处横卧着一根枯木,立刻大踏步上前去拖。姬芝低头锤腿的功夫,再抬头牤已经将枯木拖到了她面前。

    “坐一会吧。”牤搀扶着她往枯木上坐,姬芝嗔怪着不肯:“舒着腿坐多不好看。”

    “你们那个跪坐就是活受罪,那么坐着腿哪受得了。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