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皇宫高墙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笔直地投射到护城河的河面,于是影子的一部分就这样骤然消失。

    中秋的宫宴刚散,沿着城墙根,排了一列长不见尾的马车队,都是臣子府上来接人的仆从。

    去慈宁宫报完平安,李恒回到自己宫里已是亥时。

    明日是节休,宫里放假一天,不必早起随朝。但此刻月色甚浓,入夜风爽,正是勾人酣睡的时刻,一番简单洗漱,速速熄灯入眠。

    室内点的是吉梦香,清爽甘草复合酸枣柏子的果仁味飘进帐中,淡淡的能让心神舒缓。

    李恒轻轻翻了个身,让后背平贴到松软的丝褥上。他想起曹小公子写在手心的两个字,内心渐生感慨。

    曹大娘子悍妒,京城上下皆有耳闻,人们也乐于把曹小公子的悲惨遭遇尽数归咎给她。

    然而李恒并不这么想:真正的罪魁祸首,当属其父曹少卿。

    先不提宠妾灭妻这种行径,本就有违礼法。曹公明知妻子心性,却任由其恣意妄为,这才致使小儿子犹置炼狱。

    他原以为,曹小公子应是怨恨父亲的。然而,当被问及‘可有亲近信任之人’时,那孩子一笔一划写出的,竟是‘家严’。

    不惑之年的曹公,在家门口看见曹小公子被平安送返,眼角泛起的泪水是那样真挚。他不问落水缘由,也不判断是非对错,只是先伸出手将小儿子揽入怀中,激动得就像至宝复还。

    那是一种李恒从未领略过的父子关系:下意识地去亲近、信任彼此,单纯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他忍不住想到自己的父亲。虽然终日相对,可两个人的心却远隔万里。就像各自把自己冻在两块沉川万年的老冰里,谁也碰触不到对方的分毫。

    甚至父皇对自己的关怀,还不如萃芳斋的女官琴心。

    是啊,琴心。

    当识破他的窘态,她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刨根问底,更没有弃自己于不顾。而是直接牵起他的衣袖,一步一步稳稳前行。

    她的手攥得那样用力,让李恒在黑暗中觉得安心。

    他又想起她今天穿得那身浅鹅黄的衣裙,灯火下泛着柔光,映得肌肤透亮。齐胸上绣得两藤金铃,橙色艳若晚霞,衬出两颊娇俏。垂髻两侧的步摇闪烁,与容貌的光彩相得益彰。

    他确实讨厌那对步摇。可现在自己与自己独处,他得承认她戴着好看。

    吉梦香的味道在帐中四溢,那撩人的甜暖让他脸上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