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羽知晓五斛先生为人,他既坦荡,自己再遮遮掩掩,便有些说不过去了,道,“瞒不过先生的眼,不过,赫羽还是请求先生,助我隐瞒昭儿身世,何人都不得说,先生可能应允?”

    五斛先生又看了看南宫昭,笑道,“当真是何人都不许说?”

    赫羽晓得他问的是谁,正色道,“是的,任何人,尤其是他。”

    五斛先生大概猜到了她心意,她虽出了宫,或许还不知道将要去哪里,可她显然没有去寻韩刍夫的打算,甚至说从未有过这个念头。天下之大,定是有她容身之处的,可她没了皇权加持,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边随从亦是身单力薄之人,还带着个话还说不清的小儿,这接下来的路当真不好说,心头不禁为她暗自担忧起来,担忧归担忧,劝诫的话自己当是说不出口的,要让曾经的天子放下一身骄傲,只怕比直接杀了她还教她痛苦呢。

    赫羽见老者若有所思,却终究不应,又问了一句,“先生?”

    五斛先生开口道,“我答应你,不过,老夫也有一事需你解答,北正公谋反,可是与这个孩子有关?”

    赫羽无奈,点了点头,“此事言尽于此,先生勿要多问了。”

    五斛先生闻言,顿觉心痛难当,“你瞒着他,当真好吗?数月前,刍夫离京之时,亦曾来拜别我,你可知他说了些什么?”

    赫羽摇了摇头,淡淡回道,“先生不必告知我,他与我并无干系。”

    五斛先生也曾是有妻室之人,自然听得出眼前女子的语气不是娇嗔作怪,当真是心如死灰般的沉寂了。再想起那日韩刍夫前来,重伤尚且未痊愈,却与自己叙话半日,句句皆是不离她的国事家事,只因他自己也不清楚那北正公究竟因何造反,心头好生苦恼,直说自己又做下了天大的错事,唯有一走了之了。

    “罢了,我不与刍夫说见过你,也不追问你将要去哪里。”

    赫羽苦笑一声,道,“多谢先生,不过,那人若问起,你倒是可以说我已死了。”

    五斛先生觉得自己有些听不下去了,叹了好几声,终究未再多说一个字。芳琴姑姑煮好了粥端来,南宫昭吃了一大碗,玩了会儿便又沉沉睡去了,待福海找好马车来,早已过了子时。五斛先生虽不明说,也知他一行人当离开万舍城越远才越安全,也不挽留。

    赫羽将熟睡的南宫昭安顿进马车,方才腾出手来郑重与五斛先生和哑仆二人道了别。数年未见,哑仆容貌竟毫无变化一般,唯有五斛先生面上风霜更添几重,这一别,只怕此生再无机缘相见了,赫羽难免伤感,再想起她第一回来此处时尽兴而归的模样,才觉当真一切都变了,唯有躬身拜了拜,谢他老人家收容之恩,也盼他老人家信守诺言。

    不出几日,国丧便传尽四海。

    大凉一代女君南宫赫羽殒命于北正细作之手,歹人乃是北正公宋灵均的忠实拥趸者,存的便是报复之心。他们人数虽少,却兀自顽强,非但杀了人,还丧心病狂在君兰殿里放了一把火,小皇子南宫昭不幸也丧身大火中。女君临死之际,亲自拟下诏书,召南宫姝兰驭群臣,掌国事,这便是广为流传的版本。

    看似再也荒唐不过了,可偏偏众人信了。据说,文武百官,包括怀信公在内,皆是亲眼见过那诏书的,当真是女君笔迹,且文书整洁,条理清楚,显然不是遭人逼迫写下的,又念及当日皇宫里出了事,是南宫姝兰第一个进宫平乱,众人再无异议。

    南宫姝兰晓得,眼下自己大有骑虎难下之势,试想,女君都留下了这遗诏,自己再推三阻四,岂不要教旁人以为是自己做贼心虚了,虽然此次骁卫营叛乱,当真是和自己毫无关系,可那日骁卫营进宫之时可口口声声说是奉了自己的命,这般想着,又是将那吴庸恨得咬牙,可也不得不佩服他,他说要换条新船,当真是换了一条,如他所愿,他吴家驸马一事的余尘,彻底扫除了。

    连着几日主持国丧大事,南宫姝兰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哭瞎了。身为女君长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武百官之前,这戏自然得做足了,实则,也谈不上做戏,一想到她母子二人丧身火海,连把灰都没留下,当真也是悲从中来的。回想起她南宫赫羽做女君的这数年来,自己对她的爱护与遵从是真的,嫉妒和防备也是真的,就连那数次一晃而过的杀心,也是真的,可真当她姑侄二人阴阳相隔之时,这痛心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女君惨死,北正人莫名背了锅,南泽人则是趁机大肆煽风点火,放话出去,待王舍城中国丧大事一了,大凉便要腾出手来打压北正了。此法当真凑效,原本那些在大凉和南泽两国间摇摆不定的北正人纷纷南下,意欲抱紧南泽的大腿,却无人肯费心想一想,若女君身死当真是北正人所为,即便要报仇,北正皇族已然没落了,这仇怨又该指向何人,手无寸铁的北正百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