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战斗开始之后,王瑾便顾不上胡思乱想了。他轻车熟路地摸掉了乡勇的岗哨,这些乡勇并未在背后建立坚固的工事,没有壕沟,只有木栅遮护,王瑾等人直到劈开木栅时才被乡勇发现,但是已经晚了,打头的几个人几斧便将并不结实的木栅砍开了缺口,众人一拥而入。

    王瑾等人每人携带了一只陶罐,里面装着油脂和木炭、硫黄。四川、甘肃、青海都有硫黄出产,因此陕西明军中硫黄的存量很大。攻进营寨之后,他们便砸碎陶罐,放起火来。一时间,乡勇们四下逃窜,乱作一团。不一会儿,西边也着起火来,显然刘芳亮也得手了。

    王文昌能组织两千乡勇跨县作战,当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些乡勇有半数是其他士绅辖下的,纯属凑数,而他自家的乡勇则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尤其是他的家丁,战斗力并不次于官军的战兵。一听说有人夜袭,王文昌立刻命令自家的乡勇们,分二百人去对付背后的流寇,其余人紧盯河滩,防止流寇偷渡。

    火起就是信号,李自成、刘宗敏、辛思忠等人开始行动了。今夜月色蒙昧,正好作为掩护,而火光又标明了乡勇的位置。但是毕竟乡勇们不瞎,几百人在河中移动还是看得出的,当即便有人放铳示警,随即,各种火铳便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这些乡勇的火器水平也很一般,实际上,大部分明军的火器水平都谈不上有多好。黑暗之中,他们既不瞄准,也不注意控制后坐力,无一例外地打得过高,闯营士卒都是猫腰行动,子弹全从他们头顶飞过去了,倒是胡乱射来的弓箭杀伤了一些闯军。

    最可虑的还是敌人的炮兵,乡勇们装备了一些虎蹲炮,还有一些私铸的小型杂式火炮,技术水平类似于洪武年间的碗口铳,不管这些炮多简陋,终归是炮,在近距离挨上这么一下也得倒下一片人。到了三十步的距离,闯军齐声呐喊,冲了上去。

    乡勇们点放火炮,但效果只能算差强人意,原因在于炮手的素质和火炮、弹药质量都实在太差了。有一部分炮弹过大,塞不进炮膛,需要用锤子砸进去,时间既短,黑夜中乡勇们又手忙脚乱,根本来不及发射。有的炮弹则过小,导致火药动能大量浪费,威力大减。

    乡勇们使用的火药大多是自己私配的,即便是官库出来的火药,质量也参差不齐,再加上保管不善导致受潮,很多火药燃烧不充分甚至根本点不着。由于火炮的规格五花八门,装药自然也没有统一的标准,全凭炮手的经验,装得少了不过就是威力太小,装得多了就可怕了。

    小作坊出来的劣质火炮本就多有沙眼,陕西是产煤大省,民间冶铁多用煤,又极少经过炼焦,导致铁的硫、磷含量过高,铁质过脆。用这样的铁以粗糙的工艺铸出来的山寨火炮,再加上装药过多,结果也就可想而知。有两门火炮直接炸了膛,碎铁横飞,当场打死了五个乡勇。

    闯营士兵队形稀疏,托乡勇们低劣火力的福,伤亡不算太大。乡勇们挖的壕沟也欠合理,挖出来的土堆在壕沟北侧,木栅却在南侧。本意是设置双重防御来阻滞敌人,但是他们的火力不行,在敌人破坏工事的时候并不能施以有效的打击。刘宗敏带着一队铁锹队,将土铲回壕沟中,当壕沟被填平一半,闯军便冲了上去,劈开木栅杀入营中,放起火来。

    在白刃肉搏阶段,还是能看出乡勇们的训练成果,他们十分顽强地结阵拒战,用长矛以木栅为掩护向闯军刺击,闯军的进展十分艰难。这种战斗没有取巧的余地,只有面对面的砍杀,以命换命,看谁更凶更狠。由于突击队造成的混乱,乡勇们已经无法再用火力封锁河滩了,田见秀率领大队人马全线进攻。

    王文昌亲自率领自己的家丁投入反攻之中,他很准确地判断出,背后的混乱只是小股袭扰部队造成的,真正的主攻方向在正面,所以把自己部下的核心力量全都布置在了面向河滩的方向。在家丁队的督阵下,乡勇们没有因为遭遇夜袭而崩溃,而是比较坚决地采取了抵抗,因此造成了闯营不小的伤亡。

    但闯营有一个最关键的优势,那就是人数优势,虽然在总人数上双方大致相当,但乡勇们只有半数是王文昌的嫡系,其余都是凑数的。一旦闯营突破了河滩,在数量上就能压倒乡勇。

    而且王文昌忽略了一个问题,佯攻和主攻都是相对的,如果他对佯攻的方向置之不理,佯攻就会变成主攻。王瑾和刘芳亮见王文昌并未对他们采取及时的措施,便更加肆意地在营内冲杀纵火,他们面对的都是跟着来凑数的其他村寨的乡勇,根本没有丝毫防范夜袭的准备,在一片混乱中四散奔逃,不少人逃到了王文昌和李自成交战的战场上,扰乱了王文昌的队伍。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身在战场上的每个人能知道的,他们只能看见面前的敌人,不杀死敌人,敌人就会杀死自己,他们只知努力杀死面前的每个对手,直到那个临界值的到来。

    腹背受敌的感觉加剧了乡勇们心中的恐惧,不断有人叫嚷“败了败了”或者“投降不杀”,尽管王文昌竭力维持队伍,但是乡勇们依然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流寇,恐惧不断蔓延。终于,当李自成亲自率领的一支突击队在战线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并且斩杀了王文昌的一个侄子之后,乡勇们的士气开始瓦解了。

    越来越多的乡勇选择掉头逃跑,越来越多的流寇冲进了乡勇的队伍中。王文昌带着自己的家丁队还在拼命,只听一阵轰鸣,近距离打放的一排三眼铳将他的家丁击倒了七八人,紧接着,几十名流寇挥舞刀盾冲杀过来,为首的正是辛思忠。此时辛思忠已经换上了一身甲胄,手执大刀,当者披靡。王文昌也不敢再战,在家丁的保护下向南撤退,但越来越多的流寇黏了上来。

    家丁们拼死抵抗,虽然也杀伤了不少对手,但还是一个个被击倒。终于,王文昌身边的人群散开了,八队的士兵们一拥而上,展开了混战,一个叫贺兰的小管队手起刀落,把王文昌的人头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