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多的时候,朱阿牛给张澜打了个电话。张澜说,你小子,昨天晚上怎么不接电话?我以为你不在人世了。朱阿牛承认,如果不吃药让自己睡死过去,有可能真不在人世了,可能死在家里很久都不会被人发现,最后变成一具干尸。张澜笑了,他说,你小子估计是死不了,还可以活很长呢,多看看窗外的太阳。你看看,今天天多好,没有雾霾,天蓝得像游泳池。朱阿牛说,你们这些公务员真是坐办公室坐傻了,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还可以把蓝天比成游泳池的?笑话呀。张澜叹了口气说,坐办公室坐傻了也对,还是抑郁症让我变傻了,好了,别笑话我了,你托我的事情我问了一下,正式的工作难找,刚刚好,有个做慈善的朋友,他们基金会需要找个义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朱阿牛说,只要有事情做,什么都可以。张澜就给了他一个手机号码,让他找一个叫艾米的女人。朱阿牛十分感激,无论怎么样,有个事做,总比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等死好。接着,他就给艾米打电话,艾米的声音有点粗,像是砂纸摩擦钝器发出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是她特别热情,很爽朗的样子,她说,朱先生,你明天就来吧,我们现在这个项目真的缺人手,而且需要有力气的男人。朱阿牛搞不清楚为什么需要有力气的男人,明天去了才见分晓。

    给艾米打完电话,朱阿牛心安了许多,他还是不想从沙发上爬起来,尽管窗外阳光灿烂。他在想着舅舅的事情,警方什么时候才能告知结果呢?朱阿牛暗自揣测,现在的警察办事,总是拖拖拉拉的,简单的事情也要复杂化。朱阿牛觉得舅舅不是死于谋杀,他的心脏一直有问题,况且,那个矮胖姑娘也没有谋杀他的理由,他又没有腰缠万贯,或者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朱阿牛认为,舅舅这样死去,是最好的归宿,要是他病倒在家,要遭多大的罪,单是舅妈没完没了的咒骂,就会让他生不如死。朱阿牛真心盼望警方早日通报结果,那样好让舅舅入土为安,想到他的尸体还在殡仪馆的冷藏箱里孤独凄凉地躺着,朱阿牛心里就异常疼痛,仿佛躺在冷藏箱里的不是舅舅,而是他自己。

    突然,门铃响了起来。

    奇怪,门铃怎么会响?因为他懒得换电池,门铃早就不会响了,这真是见鬼了。还有,谁会来找他,不会是对门邻居白谣吧,大白天的不可能进贼,来找他干什么?她不是在那夜之后见面都装着不认识他吗?朱阿牛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掀开被子,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了门边,他想,如果是白谣,就不开门,他不想理她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朱阿牛躲在门后面,闭起左眼,右眼瞪得溜圆,从猫眼看出去。看到那张细嫩的圆脸后,朱阿牛心里抽搐了一下,她怎么会来?门口站着的人就是他的前女友王小四。他站在门后面,搓着双手,心里紧张得要命,这门呢,是开,还是不开?他犹豫之际,门铃又响了几声,门铃声落下后,王小四在外面说:“朱阿牛,快开门吧,我晓得你就在门后面站着。别纠结了,开门吧,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的。”

    朱阿牛脸红耳赤,只好打开了门。王小四进门后,带进来一股凉风,朱阿牛浑身一激灵。王小四关上了门,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今天外面好冷。”她戴着白色绒线帽子,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和藏青色的牛仔裤,显得鼓鼓囊囊的。王小四手里拎了一塑料袋的东西,她把东西放在饭桌上,就开始脱羽绒服,俨然是一个家庭主妇刚刚回家的样子。她脱掉羽绒服,放在饭桌旁的椅子上,笑着说:“朱阿牛,你发什么呆?”朱阿牛目光落在她被黑毛衣裹住的凸起的乳房上,吞咽了一口口水,喉结咕噜滑动了一下,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曾发誓,再也不会踏进你的家门。那天你来店里吃面,我明白了,你还是一个人过,而且越过越差,我就改变了主意。这几天,我都在想,你走到这样的地步和我有没有关系,越想就越同情你。你的家一定脏得不成样子了,我就抽个空,过来给你收拾收拾。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同情你,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帮你收拾完后,你给我二十块钱,就算是请了个钟点工。这样我们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朱阿牛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王小四笑了笑说:“傻站在那干什么,还不快去把衣服穿好,只穿睡衣会冻坏的。”朱阿牛赶紧进房穿衣服去了。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王小四已经将沙发上被子的被套拆下来了,被子也被晾晒到阳台的晾衣竿上了。王小四见他出来,说:“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要管我,我给你收拾完就走。”朱阿牛无所适从,不知道干什么好,只好拿起一本蒙尘已久的书,拍了拍,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看书。她走进了他的卧房,把床上的床单扯下来,和那一堆脏衣服放在一起,抱到阳台上。脏衣服和被罩床单等太多,一次洗不完,她决定分两次洗。先把床单被罩以及一些比较厚的衣服塞进了洗衣机,洗衣机没有坏,还可以正常使用,只是声音很响,像发动机一样轰隆隆响。

    衣服洗着,王小四又走进了卧室,利索地打扫卫生,先扫地,后用抹布擦床和书桌,连那台老电脑也擦得干干净净。收拾好卧室,王小四又提着带来的一塑料袋东西,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太脏了,她一遍一遍地用抹布擦着水斗、镜子、台面、浴室的门和里面的瓷砖、地板、马桶等,花了二十多分钟才擦干净。然后,她从塑料袋里拿出新的牙膏,牙刷、香皂、沐浴露、洗头膏、刮胡刀等放在该放的地方,那些旧的东西全部收进塑料袋,提了出去。

    接下来,她开始收拾客厅和饭厅,先整理和擦拭饭桌、椅子、沙发、茶几等,干完这些,她就开始拖地板,先拖卧室的地板,然后拖客厅和饭厅的地板。朱阿牛坐在沙发上,只是在王小四擦沙发时,他才站起来一下,其他时间都没有挪动过屁股。表面上,他是在看书,事实上,书页上的字都模糊不清,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脑海里想的都是有关王小四的事情。朱阿牛承认,王小四当初是被他气走的。那段时间里,朱阿牛就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动也不想动。有时在沙发上坐上一天,不吃不喝,更不想说话,王小四从面馆打来电话,他也不接。王小四回家后,他还是死尸般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就会说:“阿牛,你应该积极一点,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一只虫子的。实在不行,你跟我去面馆,帮我做点事情,怎么样?和我在一起,也许你会开心点,我也放心,不用提心吊胆,怕你出事。”听完她的话,朱阿牛的屁股像坐到了强力的弹簧,一下蹦起来,扭曲着脸,吼叫道:“你,你管我干什么,我就喜欢这样一个人坐着,我就是要变成一只虫子,一条蛆,怎么样?你心里只有那个破面馆,面馆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你的,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去面馆帮你?”他只是冲她吼叫,却从没有动手打过王小四,他记得父亲说过,打女人的男人是最可恶的,最不能够容忍的,但他没有像父亲那样,对待女人,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更不用说发火了,发火吼叫也是一种暴力。王小四要是顶嘴,他就要疯掉,吼叫得更加厉害,而且说的话因为太大声而失真混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王小四也听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尽管事后他痛哭流涕地道歉,王小四还是面临崩溃。

    王小四拖地板拖到他旁边,笑着说:“阿牛,脚抬起来一下。”

    朱阿牛抬起了脚,他的目光在弓着腰拖地板的王小四身上游动,蛇一般游动。她的乳房不停地晃动,浑圆的屁股翘起来,绷得紧紧的,可以让朱阿牛感觉到力量。曾经,在朱阿牛情绪好的时候,他会摸摸她的屁股,笑着说:“小四,你就是一台发动机,有用不完的力量。”王小四会没好气地回答他:“我就是个乡下女人,干的就是体力活,不干就会没有饭吃,哪像城里的女人,娇滴滴的,不用干也有男人养着。你要是嫌弃我了,后悔了,早点对我说,等我年老干不动了,就不会有人要我了。”朱阿牛看着默默地拖地的王小四,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女人。没错,他的确产生过嫌弃她的念头,觉得自己怎么会和她在一起,是不是鬼迷心窍了。他还会把王小四和程平平相比较,如果不放在一起比较,他还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觉得王小四就是一只野鸭子,而程平平就是白天鹅。由此,他会深深自责和自卑,他觉得自己应该和白天鹅在一起的,怎么能够和野鸭子生活呢?现在想起来,当初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对王小四多么的不公平。要是当初妹妹没有阻止他和程平平恋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变成了一个精神上有问题的废物,程平平会一如既往地爱他吗?会像王小四那样就是挨了他的吼叫也任劳任怨吗?那是不可想象的,况且,他什么都不会做,根本就无法供养白天鹅一样的程平平。朱阿牛叹了口气,要是当初不赶王小四走,现在他也不会如此猥琐和落寞,说不定病早就好了,生活早就走向了正轨。但很多假设都是毫无意义的,命运自有它的安排。

    拖完地板,洗衣机已经停下来了,王小四赶紧出去晾晒洗好的被单和衣服。她晾衣服的模样打动了朱阿牛,他眼睛湿了,内心突然有种感觉,仿佛王小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她一直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一直默默地为他操劳。为了不让王小四看到自己的眼睛,他深深地低下了头,眼睛都要碰到书本了。晾晒完后,王小四又将另外的那些脏衣服放进了洗衣机,然后,她回到了客厅。她走到朱阿芳住的那个房间时,停住了脚步,看了看紧闭的房间门,淡淡地说:“阿牛,这个房间还是不能进去打扫吗?”朱阿牛神经质地抬起头说:“什么?”王小四说:“这个房间还是不能进去打扫吗?”朱阿牛惊恐地说:“不能。”她没有说话,进厨房去收拾了,厨房是最脏的地方,她在清理的时候,朱阿牛听到了碗碟轻轻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心里十分惭愧。妹妹的房间是这个家里最神秘的地方,她活着时,从来都不让他进去,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妹妹会这样。妹妹死后,他也没有进去过,门一直那样关着,有时他想进去看个究竟,但一想到妹妹凌厉的眼神,他就退缩了。当然,他也不会让王小四进入那个神秘的房间,有一次,王小四想进入那个房间打扫卫生,被他发现了,他大叫着制止她。她当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之大,人都死了,为什么不能够把那房间收拾出来?朱阿牛还警告过她,如果她进了那个房间,就分手,这让王小四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对他的所谓爱情产生了怀疑。

    朱阿牛内心在忏悔。

    以前,他不应该那样对待王小四的,哪怕是有病,现在他脑海里想到的都是王小四好的地方。他自然地想到了王小四的温存,那些在一起的日子,每天晚上,他们钻进被窝之后,她就会像只小乖猫,头钻进他的怀里,抚摸着他的脸,轻轻地说着情话,他内心就会产生奇妙的感觉,渐渐地有了冲动。他会伸出手去抚摸她,像抚摸一件珍爱的宝贝,她在他细腻的抚摸中,渐渐地燃烧起激情。两个人的身体都在燃烧,在融化,融为一体。那是他们人生最美妙的时刻,可是,每次还没有飞到高处,就突然掉在了冰原上,两具火热的胴体僵硬成冰块。她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在他和她一起飞翔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妹妹冷漠地站在床边,用一种恶毒的目光瞪着他。他得病后,他们俩在一起,没有一次是成功的。朱阿牛最后也厌倦了做那事情,甚至拒绝。他们分手的***就是因为此事,那天晚上,王小四上床后,不停地抚摸他,撩拨他,他无动于衷,当她趴在他身上**时,朱阿牛大吼了一声,将她推下了床,大吼道:“我不要,我不要——”王小四委屈地流下了泪水:“你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你说你爱我的,爱我的——”朱阿牛觉得脑袋里的邪恶的老鼠又开始撕咬了,他狂躁地喊道:“我不要了,不要爱了,什么也不要了,你滚吧,滚吧——”王小四说:“你真的不爱我了?真的让我滚?”朱阿牛说:“对,我不要爱你了,我要你滚,滚——”王小四不再说话了,默默地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连夜就走了。她的确也受够了,不想再过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了,朱阿牛每伤害她一次,她就会产生一次逃离的念头,因为他是病人,以为他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未来是那么的渺茫,苦路仿佛没有尽头。这回她下了决心,再也不想回来了。她走后,朱阿牛就用头去撞墙,撞得没有力气了才停止。他独自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空茫而又悲伤。王小四走后,朱阿牛在情绪好些的时候,去找过她两次,都被她赶出了面馆,他就死了那条心。

    现在,朱阿牛想到王小四的种种温存和爱,心里有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他站起身,走进了厨房。他看着王小四站在水斗前洗碗的样子,内心的冲动就更加强烈了,他不清楚自己多长时间没有如此的冲动了,是王小四唤醒了心底沉睡的欲望。他站在王小四身后,双手搂住了她的腰,冰冷的脸贴在她温暖柔软的背上。王小四停住了手,浑身颤抖了一下。她轻轻地说:“阿牛,别这样。”朱阿牛的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什么话也没有说,脸在她背上磨蹭。王小四微微有些气喘,她提高了声音说:“阿牛,放手,我不是来和你和好的,我真的是同情你,来给你收拾屋子,希望你振作起来的,快放手。”朱阿牛非但没有放手,双手反而移到她的胸脯上,紧紧地抓住了她丰满的乳房,朱阿牛发出了沉重的喘息。王小四想掰开他的手,可是他的力气太大了,怎么也掰不开。不一会儿,王小四也开始了喘息。朱阿牛将她的身体扳了过来,抱着她,亲吻她火热肥厚的唇。王小四用尽全力推开了他,脸蛋红红的,胸脯起伏,她气喘吁吁地说:“你,你太臭了,是不是很久没有刷过牙了,你身上也臭烘烘的,一定是很久没有洗澡了,就这样你还想要我?你知道我爱干净的。”朱阿牛喘着气说:“是不是我刷完牙,洗过澡,你就可以给我?”王小四没有说什么,转过身,继续洗碗碟。朱阿牛认为她默认了,就飞快地进了卫生间,收拾过的卫生间亮堂了,这场景有些陌生,却又那么亲切。

    是的,没错,他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洗澡了,早上醒来后,也没有刷牙,有时,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腐烂,臭气从口腔里冒出,可以感觉得到。他刷完牙后,就脱光了衣服,拧开了淋浴开关,水从莲蓬头上密集地洒下来。不一会儿,水冒出了热气,他抖抖索索地站在了莲蓬头底下,热水从头上流淌下来,头脑一下子变得清醒起来,他用心地洗着自己干瘦的身体,恨不得将每点藏在毛孔里的污垢都清洗掉,从此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他一遍一遍地在身上抹上沐浴露,王小四买来的沐浴露有种薰衣草的香味,十分提神。他的身体在薰衣草的香味中会不会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崭新的朱阿牛呢?他不得而知,这只是他此刻的希望。

    就在他洗澡时,他听到卫生间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王小四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是谁?朱阿牛站在莲蓬头下面,一动不动,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他们说话,浑身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