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之中,朱阿牛踉踉跄跄地跑着,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在地上,永远爬不起来,和那些落叶的尸体一起被人踩踏后发出绝望的尖叫。他泪流满面,每个毛孔都透出凉意,每块肌肉都在颤抖。朱阿牛想喊,喊不出来,有根无形的绳索套在他青筋暴突的脖子上,不断地勒紧,他在急促的喘息中将要窒息。

    路上的行人鬼魅般从他身边掠过,行色匆匆,面目模糊。

    在路人的眼中,他或许也是一只鬼,无依无靠的鬼。

    朱阿牛不想在灯火阑珊的街头作任何停留,只想回到家里,那狗窝般的家是他最后的堡垒,可以让他与世隔绝。

    他跑进了楼道,发现电梯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子,长发,上身穿着黄色夹克衫,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双腿修长。电梯门开了后,朱阿牛和她一起进了电梯。他看清了她的脸,虽说不是很漂亮,但五官端正,最出色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朱阿牛站在那里,浑身颤抖。年轻女子瞥了他一眼后,就转过了身,面向电梯门。朱阿牛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很巧的是,她和朱阿牛都在十四楼走出了电梯。她打开了朱阿牛家对面那套房的门,走了进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朱阿牛回到家里,心里踏实了些。

    对面那套房子以前住着一对夫妻,天天吵架,后来搬走了,房东很久都没有把房子租出去,那年轻的长发女子也许是刚刚租下这房子的。朱阿牛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对门新来的邻居会和他发生什么关系?他透过门上的猫眼,看着寂静的楼道和对面那扇紧闭的门,心里忐忑不安。

    偷看了一会儿,对面没有什么动静。

    朱阿牛走进了卧室。进入卧室之前,他瞥了一眼另外一个房间的门,那门关闭着,那房间以前是朱阿芳的卧室。有时他特别希望妹妹能从那房间里走出来,微笑着喊他一声哥。朱阿牛颓然地坐在床沿上,脸色铁青。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倒在床上,衣服也没有脱,就伸手关了灯,拉过臭烘烘的被子盖在了身上。朱阿牛以为躺在床上后,就可以昏沉沉地睡去。事实是相反的,他根本就无法入睡,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妹妹勾起了他内心的痛苦,或者别的什么?他没有准确的界定。

    内心的焦躁和不安越来越深重。

    黑暗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是溺水之人,在水中挣扎、沉浮。朱阿牛大口喘息,脑壳里钻进去了一只尖牙利爪的老鼠,可恶的老鼠肆意地用爪子拨开他的脑浆,用尖利的牙撕咬着他的脑部神经,那些细微敏感的神经在老鼠的破坏中分崩离析。朱阿牛抱着头,低声号叫。

    他的病又犯了。

    慌乱中,他打开了灯,亮光并没有驱赶走他脑壳里那只疯狂的肆无忌惮的邪恶老鼠。就是灯光明亮刺眼,他也感觉自己是在黑暗之中,就像很多时候,阳光灿烂的日子,他站在人潮汹涌的徐家汇,也会感觉到巨大的孤独和无助,整个身体在黑洞中沉沦。

    他的头要分裂,就像一个西瓜砸在地上,分裂成无数的碎片。疼痛,使他泪流满面,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和焦躁不安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古怪的无所适从的情绪。他多么希望自己能从这种古怪的无所适从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沉睡过去,可是,他无法解脱。朱阿牛实在受不了了,他用头使劲地撞着墙,撞得“咚咚”作响。他听不到这种响声,也感觉不到撞墙给额头带来的疼痛,他只想让脑子里的那只可恶的老鼠滚蛋。每当他犯病时,那只老鼠就会出现,他想抓住它,将它碎尸万段,但他怎么也抓不住它,它是邪魔的化身,来无影去无踪,十分诡异。

    突然,朱阿牛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哥,哥,你不能这样——”

    朱阿牛停止了撞墙,他的额头破了,流着血。血流到了眼睛里,双眼血红,血和泪混杂在一起,又从他眼睛里流出,淌在脸上,淌在伤疤上。是妹妹朱阿芳的声音,是的,是她。

    他转过身,发现朱阿芳站在门边,哀愁地望着他。

    她还是穿着从小就喜欢的白色长裙。

    她的脸很白,纸一样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是殡仪馆的尸体美容师给她整理过的脸,当时尸体美容师要给她的脸上上红,也要在她寡淡的嘴唇上涂抹口红,被朱阿牛制止了,他说妹妹从来都不喜欢口红。妹妹的出现,让朱阿牛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些,脑子里的老鼠也仿佛停止了撕咬,也瞪着小眼珠子,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朱阿牛颤抖地说:“阿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