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林府。

    高盈沉默良久,没精打采地望向丈夫,眼中满是忧虑:“宣郎,我们该怎么办?”

    她方才拿出审犯人的劲头,破天荒责问了长女,长女见母亲难得一见的疾言厉色,眼眶早红了,低头承认自己确实与刑国公在公开场合见过几面,有些交流,自己对刑国公颇有好感,却也没到非君不嫁的程度。只是少女怀春,心里惦记了这么一个人罢了。

    高盈再怎么讨厌苏沃,也不得不承认,苏沃的身世、容貌和才学都摆在那里,京中年轻一辈几乎没有能超过他的。就连自己见了,也不是对他心生怜惜,觉得他谈吐不俗,处境尴尬么?如今一想,当真冷汗涔涔,不寒而栗。

    苏沃光是这一点就甩了梁郡王几条街,更不要说别的。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嫁给弑父杀兄,残暴不仁,从亲戚关系来论能称一句“表舅”的梁郡王,少女担忧未来的同时,忍不住将喜欢的人一再美化,也是十分正常的。

    高盈当然不好指责女儿,发乎情,止乎礼,喜欢一个人,也没伤害到别人,又有什么错呢?故她真是愁肠百结,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宣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抚道:“没事,陛下仁厚,已经帮我们把路都安排好了。”

    他原先的忧虑也莫过于被迫卷入夺嫡,但陈留郡主已经带回来了皇帝释放的讯息——你们家,我是一定会照顾的。如果你有心争一争宰相之位,你的大女儿就嫁进皇室;如果你只愿做一方封疆,你的次女就嫁进皇室。反正无论如何,皇家都会与你们结亲,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照顾了。

    秦琬的做法很巧妙地帮林宣解了围,也就是说,不管他怎么选,这事不涉及站队,纯粹是政治层面的立场,究竟是进还是退罢了。

    这反而令林宣为难。

    他久居江南,自然知道,秦琬是一定会对盐政动手的,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回京的原因。

    “盐”的事情实在太过麻烦,一旦盐政改革,他这个负责的人处处得罪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好比玉迟,修葺东南运路,功在千秋,却以陛下重臣、大长公主驸马之身,三年五载是别想回京为相了。虽说洛阳令也是位高权重,却不可否认,这个职位离中枢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尤其是在皇帝不喜欢驾幸东都的时候。不管名声还是实惠,仍及不上宰相。

    林宣知道,事涉盐政改革,一个弄不好,他将官声全毁,家中子弟也要受严重的影响。哪怕秦琬袒护,却也很可能是半生清名,晚节不保,落得个被迫致仕的结局。如果入京的话,哪怕只是做个六部尚书,不当宰相呢,论安全肯定也比扬州刺史好,只是权力在某方面可能稍微次了一点,但也未必不如。

    即便如此,对留在江南,涉及盐政一事,他又有些心动。因为他知道,宰相,自己不一定能熬到。可扬州刺史,自己是十拿九稳的。若是盐政做得好,青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比宰相也不差什么。他究竟是要求个平稳,还是拿自己的政治前途赌这么一回呢?

    高盈有些没明白林宣的意思,但她也清楚,不管是母亲、丈夫还是秦琬,所思所想都超过她太多。就如当年,她对秦琬提苏锐英姿,秦琬就能想到四境不太平一样。她对丈夫的判断深信不疑,闻言便道:“既是如此,那琴娘……”说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住,眉心微蹙,忧虑非常,“我看刑国公,仿佛就看见了他的父亲,还有魏——当真不是良配啊!”

    林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高盈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哪怕苏沃再不好,到底是秦琬的长子,不是他们这些做臣子能嫌弃的。哪怕她和秦琬关系不错,事涉儿女,也不敢随便评论。何况苏沃除了********想上进之外,也没看出哪里不好,但这份心思,本就是最大的隐忧,也会挑起秦琬心里最深的内疚。

    “刑国公——”林宣欲言又止,沉默了不止多久,才道,“刑国公天纵之才,欲效仿陛下,奈何无论文武,都没有领路人。咱们家样样都好,只怕这‘不足’,就要落到这一桩遗憾上了。”

    短短一番话,却是触目惊心。

    林宣在江南官场待了二十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这种涉及家族的大事,自然是想了又想,终于将苏沃的意思琢磨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