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从湖水般的忘境中挣脱出来,那些故去亡灵的意识似粘附身躯的水藻依依不舍地从肌肤上退去。

    妄境迷心,得脱之后反使她心有感悟。所逝故人,往昔的回忆,不问善恶是非都已是人生的经历。悲欢喜乐点点滴滴沉入心湖之下,方才构建了如今的自己。

    如今回首望去,心里的湖面一片澄清,那些曾经岁月中的伤痛和磋磨,已不再令她畏惧害怕。她已经可以平静地站在水边,看着那些形态丑陋的顽石和美丽的宝石一道沉在水底,不再想要将它们抛弃,不想慌张地想要将它们掩埋。就让它们一起静静沉在心底,构成色彩斑斓的心中世界。

    “人类真是有趣,总不断有新鲜和惊喜让我发现。”轻飘飘的声音从穆雪身后落下。

    穆雪转身望去,身后的九层高塔之上坐着一个古怪的男人。

    他的肤色惨白,胸膛处剖开一个大洞,里面没有心,戴着一顶高高的白色帽子。这在亡灵汇聚的城市并不断稀奇,稀奇的是在这样灵力匮乏的神境,他的身边却浮动着四张巨大而诡异的鬼脸。

    或许说不该称他为人,他虽然有着人类的外表,却很明显带着非人的质感,无喜无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看下来,一种古朴而苍凉的神威有如海涛巨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即便是穆雪这样元神凝练之人,在这样的威压下都忍不住升起一种想要匍匐跪拜的卑微感。

    穆雪咬牙释放出自己的神识,察觉到周围所有的亡灵都陷入了一种沉寂的状态中,她此刻离自己的同伴很远,而他们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困境中,虽然还活着,但久久未曾移动半分。

    “吾名,无常。”那苍白的男子带着四张鬼面,从塔顶缓缓降落,悬在半空,歪头看着穆雪,“人族乃娲皇捻泥而生,生而有灵,七情六欲,念念无常。这样漫长的岁月,能从我无常妄境中自己清醒的人类少之又少,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有我清醒了?”穆雪谨慎地看着这位鬼物,小心地后退一步“我的其它同伴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同伴?自打神道开了,不知多少人类闯入渡亡道,至今沉睡在无常妄境中悲苦不可自拔。”无常摊开苍白的手掌,掌心开出一朵诡异的丝绒之花,花托下细细的红丝蔓延,向大地四面伸长而去。

    “你的同伴都不怎么有趣。生于安逸,未经风霜,随随便便就可以摆布操控那颗柔软脆弱的心。”他手掌收缩,细细的红丝骤然回收,从地底提出了一个人,“只有这个,还有那么点意思。”

    穆雪瞳孔骤缩,如果不是控制了一下自己,她当场就要动手了。

    那被红线捆束四肢,昏迷不醒,打横悬吊于空中之人,正是她的徒弟岑千山。

    “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内心既坚定又柔软。处于两个极端。”无常看着被他像傀儡一般悬挂于眼前的男子,完美而呆滞的面容上露出一点僵硬的笑容,

    “差一点就和你一样,被他挣脱了出来。幸好在最后的时候,我发现了他的一个不得了的弱点。”

    束在空中的岑千山被放到了地上,此刻处于昏迷之中的他双眉紧颦,长睫微颤,正有萤透的水滴从眼角溢出,凝聚成珠,一滴滴地顺着脸颊滚落。

    “他明明那么强,他的这里却有一个角落一点都不能触碰。你看,我随便碰一碰,他就哭了呀。”无常指了指自己敞开的胸腔,睁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般,“你呢,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地方?”

    “我当然也有。”穆雪地目光从岑千山的脸上收回,平静地看向那个名叫无常的家伙,“我心有不可触碰之地,一碰我可就炸了!”

    她抬起双臂,白嫩短小的手指上沾满鲜血,不知道何时,已在空中书了俩列诡异的文字,那神神鬼符文凝而不散,升于空中,渗入了穆雪白皙的面部肌肤,从她左右双眼至脖颈各留下一列赤红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