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下,萧四郎回身,目光久久凝视他走出的方向。隽娘不愿意再见他了,他意识到。

    他审问自己,如若为了那纯善明亮的笑容能常伴身侧,为此背离家族,值得吗?

    如今正是枝繁叶茂、芙蕖舒展时,萧四郎记得有一年,也是这个时节,在江南别庄的荷塘,隽娘同几个姑娘坐在一叶扁舟中,她们伸长胳膊采莲。他在游廊上唤她,她转身,大意下腕骨撞到舟侧木板,霎时吃痛得满脸透红,又气又羞地瞪他。

    他笑得坐倒在廊座上,抬起笑得泪眼迷蒙的眼睛,只觉得隽娘面容比荷塘的莲花还粉嫩。

    萧四郎迈步,脚步逐渐坚定。值得,值得的。

    回到萧氏父子暂住的这处行宫内的院子,萧四郎坐在书案前,思量如今隽娘身边全是宫内人,行事不便,最好安排几个自己人进去。沉吟片刻,他去信给母亲,请母亲提醒姨母,也就是隽娘的母亲,往皇后的承庆殿送几个一贯侍候隽娘的家中仆从,以解隽娘思家之苦。如此一来,凭借杨相与父亲的连襟关系,他就有办法拉拢这些仆从,借她们之手传递消息。

    骄阳由东转西,残阳透过繁茂枝桠漏进一间木斋中。

    尤女史坐在竹榻上,让前来回话的宫人也坐着。那坐在尤女史对面的宫人,赫然是杨卷娘身边侍候的女史。

    这宫人道:“今儿娘娘依旧在屋里坐了一整日,我们请娘娘去园子里走走,娘娘也不乐意。哦,倒是出了件小事,萧家的郎君,也就是如今管着宁州马庄的萧家,来请娘娘策马同游,说是天气和煦,时节正好。不过也被娘娘回绝了。就这些了,尤女史您看?”

    “萧郎君?”尤女史心弦一紧,道:“你仔细说说这其中经过,要一字不差。”

    这宫人有些讶异,见此,尤女史忙遮掩道:“你别惊,我也不过是个办差的,你说的仔细,我才有话回给公主,你说是与不是?”她倒出一盏茶,推到这宫人面前。

    宫人谦卑谢过,搜肠刮肚地把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随即压低声音:“那萧郎君还说什么皇帝非皇帝,皇后非皇后……”

    她抬眼偷看尤女史。天下谁人不知,如今管事的是长公主,办事的是朝臣,压根没皇帝的份,可不就皇帝非皇帝了。

    闻言,尤女史眼一横:“慎言!”

    宫人明白拍错了马屁,立刻收起奉承长公主的打算,顺着尤女史话道:“奴婢失言。所幸萧郎君最后也认错了,说他自个是胡言乱语。”

    送走这名宫人,尤女史坐到书案前,备好笔墨纸砚,将今日发生的事写在信上。写完落笔,尤女史带上信函去找信使。

    如今公主出朝在外,但朝堂中的事务并未落下,京都的信函两日一趟地送到北疆来,路过灵武郡再送去石咀山。尤女史与昭元之间的通信,也是通过这些信使。

    到达驿站,尤女史意外碰见不移郎君身边的仆从,那仆从办完事正要走。两人见过礼,等仆从出了门,尤女史将信函交给驿丞,告诉他这次也是呈给公主。

    驿丞从柜中搬出个一尺见方的黑漆镂花木匣,开锁将这封信放进去。这木匣里的所有信都是要明早送去石咀山的,与这同样的木匣还有六个。

    尤女史一打眼便看见,已经放进这木匣中的信函,头一封盖的印是张府。原来方才那仆从,是来替不移郎君寄信给公主。她不由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