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環惊奇有二。

    素来只观手中刃,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武痴世子竟通晓了世间事儿。最紧要的是,市井中风声鹤起的丹心先生她竟从未听闻过。

    此丹心,可是彼丹心?

    依照笔锋勾勒与下笔习性来看,不难看出这幅出嫁图与戏水图有异曲同工之妙。可青墨院蔡大家的关门弟子沈先生是个十成十的男子,那日他还在当众戏弄八公主来着,那放浪形骸的行径完完全全就是个男子!

    念及此,赵環问道:“黄执事,可知此人下榻何处?”

    老执事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沈妉心前脚刚走,他便私下里遣人去打听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墨客住处。只是那个地方显然令老执事有些难以启齿,故而犹豫了片刻,在赵環双目微眯之时,连忙道:“老奴打听过了,这位先生住在……住在八百里巷的隔街。”

    “一个女子住在那等杂乱之地,这个丹心先生该不会是哪家馆子里养出来,有意造势吧?”褚郾城冷哼一声,轻蔑道。

    造势不假,否则沈妉心也不会挑八公主大婚之日将此画奉上,摆明了是有意为之。可令心思玲珑的八公主想不明白的是,此人若是沈妉心又为何要多此一举?蔡大家弟子这个头衔还不够吗?即便被逐出了师门,蔡大家曾经的弟子这一名头也足够让沈妉心在百花齐放的墨家中崭露头角。

    难不成沈妉心确有难言之隐?比如,此人真是个女子?

    褚郾城见八公主缄默不语,试探问道:“公主当真要去寻这先生?不如老臣先着人去打探一番再说?”

    赵環面色沉静,且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道:“不必劳烦,既然此人留了话儿,那咱们等着便是。”

    褚云恒与父亲对望一眼,起身告退。今日毕竟是大婚之日,赵環顺从的随着夫君告退而去。按照规矩,翌日需得给夫家尊堂奉早茶,原本该回府的褚郾城便留在了公主府。

    皇家的婚宴比不得寻常百姓家热闹,更没有闹洞房这一说法。故而,才过亥时,公主府内便已寂静无声。

    八百里窑此刻却是最热闹非凡的时候,今个儿夜里更是人潮如海,嫖客们往日里酒过三巡时说的都是些一言难尽的荤言荤语,可现下说的却都是八公主与世子的婚宴以及那幅震惊天下的出嫁图。

    沈妉心倚在楼台栏杆上,一只脚都支出去了,手里拎着个银雕酒壶,举杯对月嘴里背着长恨歌:“杨家有女初长成,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最后一句沈妉心说的尤为慷慨激扬,手一扬几乎洒出去半壶酒。

    “姑娘,先生耍酒疯呢?”翠脔没见过这模样的沈妉心,心头有些发怵,捂嘴轻声对曲兮兮道。

    谁知,曲兮兮竟听的有些痴迷,不由得跟着念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好词……”曲兮兮心悸时便会不由自主的唤沈妉心为先生,“先生的词,讲的是何人?”

    “嗯?”沈妉心面颊泛红,醉眼朦胧的望过来,嘴角弯弯,“讲的是一个……故人。”

    “故人?”曲兮兮有样学样,一手搭在栏杆上,头枕在胳膊上,看着眸子明亮如星辰的沈妉心。

    沈妉心仍是那身女装,酒晕似抹上了胭脂,在春月下格外生出几分妖娆之色。她仰头喝了口酒,酒水从嘴角溢出,沾染了衣襟,她笑的似醉非醉,伸出一根青葱细指在曲兮兮面前晃了晃,道:“你莫猜,猜出来了也莫说,说了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