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着吃酒,唐荆川一边把那好菜尽往康飞跟前推,一边就问他,怎么想起来到湖州来看我。

    康飞一边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不是,曾子重的妻儿流放佛山么!虽然我也不认得他,不过,亲不亲,故乡人,张桓老将军说要护送其妻儿前往佛山,我一想,他曾子重是江都县籍,我也是江都县治下百姓……当然,最重要是,老将军今年八十有二了,荆川哥哥你也知道,我跟老将军,那也是一起冲阵的交情,总不好看了老将军一把年纪了,还千里迢迢……不是我背后咒他,万一死在路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唐荆川和潘天泉闻言,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便郑重推开桌子,二人齐齐给康飞行了一礼。

    康飞吓一跳,赶紧放下筷子,一边还咀嚼着茶笋,这是天目山所产的新鲜嫩笋用天目山野生白茶煮了,笋香中带有茶香,口感极为有特点。

    “两位兄长这是做什么。”康飞一伸脖子把口中笋子咽下肚去,一边就伸手把两人拽起来。

    潘天泉未免有些羞愧,“曾子重是科场前辈,为官又能廉清干,他含冤入狱,我当时身为翰林,束手无策不说,连给他收尸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护送他妻儿去佛山了……和遇仙你一比,在下惭愧得紧。”

    这家伙去年过年的时候还是翰林,正月初六,嘉靖皇帝突然就在大朝议的时候说【收复河套,师出果有名否?兵果有余力、食果有余积、成功可必否?】,拉开了嘉靖二十七年年初的政治大动荡。

    讲实话,嘉靖皇帝这时候已经是一个非常之合格的皇帝了,他之前是有意收复河套的,年初的时候突然这么说,那是因为,没钱了。

    后来的一系列动作,包括朱纨剿倭,实际上都是在这个大前提之下。

    之前说收复河套,那是因为,曾子重、唐荆川他们一榜的同年,山西巡抚杨守谦搞屯田,并且很成功,有声有色,史书说当年九边谷价【减十之五】,并且,杨守谦还大开斩首的赏格,一个鞑虏首级五十两银子,边关局势顿时为之一变。

    但是呢,那可是九边,后世专家公认的,贪官们伸手的钱袋子,于是,大家伙儿赶紧合伙儿使力,给杨守谦升官,进副都御使,巡抚保定。

    保定是北直隶顺天府、保定府二府之一,保定巡抚,那就是京畿守备,何况还加副都御使衔,妥妥是升官了。

    可问题是,官场的潜规则,人走茶凉,杨守谦这一走,什么屯田,什么斩首一级五十两,别逗了,笑笑就好,老爷们还等着发财呢,屯田了,证明粮食不值钱了,那还怎么发财?至于斩首五十两,这个,咳,饷例不出京,给你打个折扣罢……至于局势败坏,百五十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也没见坏到什么地步,无非就是底层当兵的没裤子穿罢了。

    简单说,杨守谦把官场上伸手的人得罪狠了,别急,别看你现在升官,那是要弄你,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两年后,这家伙几乎被所有官员弹劾,被【斩与市】

    在这种情况下,嘉靖皇帝突然发现,收复河套说着容易,可兵部的预算,那一看就能吓死人……

    这个话题,说起来,那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总之,年初的时候,翰林编修潘天泉因为说了几句关于曾子重的话,直接被贬了,潘天泉的潘家是湖州大族,家里面有钱,不像别的穷翰林,故此他一怒之下就告老跑回家来了。

    他这时候想想,自己辞官,看似高洁,实际上于事无补,再看这戴遇仙,年纪虽然不大,情操却是高大,顿时自惭形秽得紧。

    康飞一听,心中未免就说,翰林?卧槽,明代翰林号称储相来着,看你头戴逍遥巾,以为你是个当地土财主,没想到,你是个大佬啊!

    旁边唐荆川更是长吁短叹,“曾子重与我乃是一榜的同年……彼时大家意气风发,鹿鸣宴恍如昨日,二十年,二十年了,他却白服被斩与市……”说着,涕泪交加,双肩耸动不已。

    他这么一哭,康飞反倒要安慰他,心里面未免就吐槽了,你们这些大佬,一个个感情丰富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