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随把林怜哄上了楼,张国庆扶着他的肩头送他出门。

    “大少爷,张叔老了,你知道人老了就会不知不觉萌生一些执念吗?”张国庆站在门口同以前在封家做管家时一样,他拉开院子大门,铁门下的轱辘滑过一条弯曲的水痕,他站在大开的院门旁,和车里驾驶位上的封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大少爷,人老了,就会喜欢热闹,就会盼自己的子孙后代幸福,会在无形之中放下很多耿耿于怀的事。一瞬间能原谅很多人,一瞬间也能忘记很多人。李伟这老头,比谁都希望林怜过得好。张叔呢,比谁都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他说林怜苦,是因为林怜的苦大家都能肉眼可见。可大少爷你的苦啊,只有你自己知道。孩子,这么多年你一直一个人,现在有家了,真不容易啊。”

    “原本我以为林怜这孩子没见过太多人,青年才俊、优秀的社会人士,甚至是同龄朋友他都没有接触的机会,所以才会在你身上一栽又栽。”

    “可是你看我栽这两棵桃树,中间那块空地你看到了吗?林怜才和我们来芸县的时候,还在坐月子期间。他整个坐月子期间都没有下过楼,整天躲在被子里以泪洗面,他以为你不要他了,肚子从大到小,怀胎十月,甚至连孩子都没有见过一面,就被人再一次丢弃。他那会儿啊,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张国庆像陷入一些回忆里,连语气都透着沧桑无力。

    “后来挺突然的,我们去外面盘店回来,这孩子毫无征兆的就站在那儿朝我们笑。吓得老李头在他门口打地铺睡了三天,我们都以为他要轻生了。我每一次抬饭去他房间的时候,都会说几个你小时候的事情哄他吃几口饭,然后趁机在他房间里检查,我们都怕他想不通伤害自己。”

    “这孩子啊,对你的爱,爱到了我们每个人都不理解的程度。”

    “他好像一夜之间突然变了个人,开始下楼,开始和我们说说笑笑,有时候还会早起给我们做早餐。一切好像都在渐渐好起来,可这孩子,经常搬一根小板凳在那块地那儿,坐着发呆。夏天发呆,冬天也发呆。问他在想什么,他就只笑,有时候也会说在想题目。”

    “张叔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他未曾谋面的孩子,在想你。他根本就没有从过去里走出来,他只是觉得既然过去是条死路,所以不如干脆在回忆里活着。”

    “林怜这孩子啊,是个至真至纯的人。他认定了的人,好与不好他都不换。十年二十年,心意都不会变。他既认栽又倔强的活着。说他傻吧,他确实是等来了你。说他不傻吧,他这么多年,确实只过了这两年的好日子。”

    “不幸也幸,”张国庆最后还是忍不住,拍了拍越发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肩膀,自己陪着长大的小孩,有生之年能看到他真正的成家立业,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不过他以后的幸与不幸,还是得同以前一样,要你们两个人一起去把握了。”

    张国庆退回原位,定定的看着封随,“走吧,大少爷。咱门口这条路,叫光明大道。”当年趴在墙上偷看别人玩耍的小孩真的成长成真正的男人了,有担当,有胆识,有魄力,有勇气。

    “好。”封随沉沉的应下,慢慢的驶进光明大道。最后停在道路旁,向张国庆招手,他知道了,前路漫漫,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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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怜回到房间,才看到枕头边上的手机里狂轰乱炸的消息,全是封随的未接来电,焦急等待的短信,有联系的所有社交软件,封随曾试图在每一条线上确定他的安危。

    林怜想起封随跨进门的一瞬间表情,他当时愣住的不仅是封随为了自己胆大妄为的冲动行为,更是因为封随脸上毫不掩饰的怒气,他压着一身忿火中烧,瞋目扼腕而来,在确定自己的安全后才沉静而郑重的表态。

    林怜双手捧着手机,坐在床边陷入刚刚的回忆里,嘴角情不自禁的翘着。连李伟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他都不知道。

    李伟没打扰林怜,等林怜反应过来要给他拉凳子坐的时候,他才摆手拒绝,示意林怜不用麻烦,他说完话就会走,“小怜,那么多年,校长没和你说过一句对不起。是校长因为一直放不下长辈的面子,也是因为经过那么多年,再多的抱歉经过时间累积也更难说出口了。”

    “今天封随跪下来请求我同意你们两个的事,我心里感触很大。封随这孩子,我虽然不喜欢他,但这孩子确实是无论哪方面都超群绝伦,若是你和他之前没在一起过,我会真打心眼里放心。可往日不可追,我也知道这个道理。走过的路,吃过的苦,有相对于你来说甘来的一天,你说值得那便值得罢。”

    “人与人之间对错可以申辩,唯独冷漠无计可施。好在他现在是真心对你。但校长依然想嘱咐你,自心丰足,才能感知世间的丰富;自己善良,才能感知世间的美好;自己坦荡,才能逍遥地生活在天地之间。望你谨记,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读书。”

    “他再有能力,有权势,有财力,再爱你,可他依然是一个商人,他能把你高高捧起,让你跌落也轻而易举。学习不是要成为人上人,而是让世上再无人上人。你可以走的路很多,小怜。”凉薄之人,你与他如何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