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无缨仰面躺在枯黄的骑射场地上,目光好像远远的望向头顶的天空,又好像看到了围着他的一群人,他看到了从他身上坐起、神色惊慌的长公主,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师无缨没来由的想笑:就连你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做吧,这次算不算是让你吃惊了一回呢?

    他默默闭上眼睛,不知怎么的想起先前那声惊呼,当令姜的身影落入他的眼中,他似乎没听见仲景铄的惊呼,也没听见雅宁公主的求救,眼中唯一剩下的便只有饮月从马背上落下时看向他的眼神。

    长公主真的看我了吗?

    师无缨自己都不确信。

    但此时的他躺在地上,听着身边人焦急的惊呼,察觉到从腿部和背部传来的剧痛,不知怎么的竟觉得舒心,就好像是终于从万丈高的悬崖上采摘到了一朵救命的良药。

    班偿奋力拨开人群,神色紧张的查看了师无缨的伤势,顾不及向身边地位尊贵的公子小姐行礼,扯着嗓子朝左右大喊:“快去请大夫!”随后小心翼翼的将师无缨一把抱起,送到了最近的休憩所。

    好在马场里有值班的医师,平时见惯了因骑马造成的跌伤,很快便止住了师无缨的伤势,只是他背部擦伤,小腿骨折,不便行走。晋王听说了后大赞师无缨舍已为人,大手一挥准许他告假三月,等到上元节后伤势好转了再回学堂不迟,为了不让他落下功课,晋王还特令学宫先生为师无缨另备课业,同时还让饮月长公主时常去师府探望。这些言语一出,坊间都对晋王称赞不已,虽说人臣救公主本是职责所在,但晋王对其重重嘉赏,倒让不少人直呼心善。

    因着晋王的另眼相看,门可罗雀的师府又再次热闹了起来,师无缨从早到晚都要会面好几拨人,可偌大的庭院里除了几个洒扫下人和做饭的厨子,便只有管事的师伯与照顾师无缨生活起居的师婆婆了。他们是师府老一辈的人了,在师槐安战死沙场后也坚持留在师府照顾师无缨,而师无缨年幼,府中上下也多亏了他们。

    不少人看准了这一点,想着法子往师府塞人,都被师无缨一一拒绝了。久而久之,这师府仍旧维持着昔日冷清的模样。眼看晋王不过是对师无缨赏赐了些东西,长公主隔几日来师府待几个时辰,不少人觉得这无依无靠的少年依然没有什么前途,于是登门拜访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但师无缨倒是乐得清闲。上午才刚刚送走了借探望之名来同他亲近的父亲往日旧友,午后终于得了闲暇,抽空躺在榻上临窗看起书来,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上却出现了平日里在学宫中不曾见过的坚毅。

    师婆婆进屋子里来看了好几次,一会看炭炉子够不够热,一会看窗子有没有关严实,生怕师无缨着了凉,病上加病。

    几次下来,师无缨也被搅得没脾气了,正举着书看着,耳朵里却又听到了推开门的声音,师无缨料想又是师婆婆进来唠叨他了,不免求饶似的说道:“好婆婆,我正看书呢,您可别总来打扰我啦!”

    门外的脚步声顿了顿,随即响起一道清越又冷淡的声音:“既不欢迎我,那我走便是。”

    师无缨一听这声音,忙放下面前的书,只看到一张粉嫩圆脸正皱眉不耐烦似的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便冷哼了一声,掉头欲走。

    “哎,长公主,请留步!”师无缨喊得声音太大,令姜终于在门口站住了脚步,回身望过来。

    师无缨眯起一双狭长丹凤眼,笑眯眯道:“看在臣喊了您一声婆婆的份上,您便好心留下来吧。”

    令姜嘴角微扯,想笑却又忍住了,这才抬脚踏进了师无缨的住处,她抬眸四处看了看,这间卧室仍同俩个多月前一般,靠墙放着一张床,靠窗放着一只美人榻,除此之外便只剩一张书案,布置得比宫中下人的住处还要简单。

    师无缨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在窗台上,撑起身子蹒跚着从美人榻上走下来:“公主坐到这儿来吧,舒服些。”

    令姜伸手按住了他:“你行动如此不便,还折腾什么。我坐这儿便好。”说着在书桌旁跪坐下,一边整理裙摆一边道,“天气严寒,你这屋子里总算有了些暖意。”

    师无缨重新躺回美人榻上笑着说:“多亏了公主送来的红罗炭,才让臣能安心度过如此寒冷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