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雾霭中,水流溅溅,草木葱茏。一叶竹筏缓缓行至岸边,渡来各色各样的归人。

    一道苍老的声音叹息般响起,颠簸着传到岸边,顺着河水悠悠漾去:“……式微当归,且来,且来。”

    眼神中或有不甘或有迷茫的旅人,都下意识跟着声音的方向,下了竹筏踏上平地,走到那声音的主人面前。残余的情感让他们有些人低头啜泣,又或是扑到桌前焦急地说着:

    “不,我的妻儿还在临州老家等我,你行行好,我不能死……”

    “我刚才还在陪客人饮酒,怎么就死了呢?我马上就能赎身了……”

    “天杀的小贼,真敢捅老子,老子做鬼也不能放过他……”

    案后的老人又是一声叹息,拿着汤勺轻轻敲了敲桌沿:“走吧,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如烟散去,与尔再无瓜葛。”

    千奇百怪的亡魂来来去去,前世再深的牵绊,一盅汤剂便烟消云散,留下重归纯净的灵魂,再投向那无尽的轮回。

    一波喧闹之后,孟婆的桌前再次冷清下来。她正想打盹偷个懒,却见从苇草里走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影来。

    饶是孟婆万年如一地坐在这里看遍各种亡魂,死得这么惨的也是难得一见。那人白衣似雪,却滚了满身的污血,能看得出生前的长相很雅致,像块精雕细琢的温润的玉。秀挺的鼻梁上方,本该盛着皓月清泉的眼眶,此时却只有两个可怖的血窟窿。血窟窿里汩汩往外涌着鲜血,爬满了整张冠玉似的脸庞,顺着下颌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浸透了前襟。那人张着血迹斑斑的手,徒劳地向前摸索,一步一跌,口中喃喃地念着什么。

    孟婆放下汤勺,走到那人面前,叹息着开口:“年轻人,前尘已没,该入轮回了。”

    白衣男子——或许该叫他血衣男子——他被孟婆牵着茫然地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痉挛似地抽开手:“不,不走,师父在等我,我不走。”

    孟婆不由得蹙起眉。照常来说她是奈何桥上的引者,说出的话都可以让亡魂下意识地服从。这人能挣开她,该是有多深的执念?

    “师父你去哪了,我看不到你,我看不到……”年轻人着急地伸着手四处乱走,伤脚一歪又摔在了地上。孟婆只好耐心地蹲下问他:“你可还记得你是谁,你的师父是谁?”

    “我是小玉……我师父……”他痛苦地低下头,一阵混乱的记忆冲进脑海,他呕出了一口血,猛然抬起头,破碎的声音浸了污血,忽然变得狠厉,“他负我,他抛下我!我要他死,我要他碎尸万断!”

    孟婆愣了神,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如邪魔附体一般的年轻人,竟然在心底战栗了一下。她当机立断伸手覆住这个躁动不安的亡魂,从头顶渡下自己的灵力。瞪着血窟窿的青年终于栽倒在地上,孟婆不忍再看,指了个小跟班吩咐:“这个亡魂的记忆太乱,魂魄也不全,一碗孟婆汤不顶用。你将他送去阎王殿里,叫他们重塑魂灵,方可投入轮回。”

    “可怜人,眼伤竟然伤至魂魄,怕是轮回之后都好不了了。”待人走后,孟婆惋惜地自言自语,才坐回案后歇口气,就听见江边当差小鬼喊道:“婆婆快来!有个亡魂掉河里了!”

    孟婆赶到黄泉边,看到河底的景象,眼皮重重一跳,喃喃道:“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往常就算收到死得惨的,可魂体一般都还完整,今天连着来了两个魂魄都不全的倒霉鬼,前一个还算个全乎鬼,眼前这只……连人形都快没了。

    那人死后的尸体早就惨不忍睹,魂魄勉强算是一摊,可怜兮兮地凑在一起。若是换了旁人,这个样子大概早就魂飞魄散到不了地府了,此鬼倒是命大,吊着口气渡了黄泉,只是没来得及上岸,脱力坠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