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士说笑了,”他不置可否,“我不是神。”

    “可道长生得很是好看,”她语气挚诚,指尖触碰到他刚用过的镇纸又缩了回来,“神采英毅,威容俨肃,便似画中神袛,只可远观。”

    圣上御极多年,臣子的赞词多是称颂他文武功德,除了阿耶,甚少有人说起他相貌美丑,不意偶然微服,居然会被一个妙龄女子称赞,“娘子须知,皮相于道士,是无什么用处的。”

    她是个心口不一的女子,口中说着“只可远观”,却距他身前不到三尺,他的眼神游移在那方镇纸上,乌沉沉的木衬托出她玉色的肌肤,像是前几年属国进献的贡狐。

    一样是长而媚的眼睛、口是心非的性子,然而不同的是,那只狐狸因为在一封奏疏上按一个朱红色的梅花印,被他下诏养在了上林苑,而眼前的女子仍在他的桌案前,双眼澄澈地望着他。

    尽管随侍天子的禁军内监都在外面等候传召,圣上只需开口,便能将她逐之门外,可他并没有这样做。

    圣上不喜臣子阿谀媚君,但褪去了君王的光环,有这样一个容光潋滟的女子对自己吐露倾慕,放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恐怕都无法推拒。

    他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想看看她接下来还能说出什么惊人的话。

    “可是于我而言,自然是十分有用处的,”美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细若蚊呐,“本来我是要

    来求神问卦的,可我现在见了道长,却又觉得不必了。”

    她为梦境所扰,夜夜不得安眠,唯独梦见君王的时候,能有片刻安宁。

    咸安长公主提议要来湘宫观时,她虽知根由,亦不免动心。与其自己为日后境遇担忧不止,倒不如寻一位精通相看的道士,为自己一解心中疑惑。

    不过现在看来,她已经不需要了。

    女子的双颊如桃花轻敷,有生以来,温嘉姝从未和男子说过如此露骨的话语,女子本应当骄矜自持,每年的上巳踏青,不知有多少公子欲以兰草相赠,她都再三辞拒,只是在父亲为她相中了萧琛以后,收过他一枚珠钗。

    肃穆的大殿里,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圣上静默了许久,终是拾起了御笔,蘸饱了浓墨,续上了自己的诗。

    “善士容貌甚美,想来倾慕淑女的子弟不知几多,怎会愁嫁?”

    她还太年轻,养在深闺里的女郎没有吃过苦楚,以为自己看了几篇话本,就能学着那些故事里的娘子后花园赠金,从此夫妻恩爱,成为千古佳话,殊不知那些戏本全为落魄书生所书,盼着有个这样的小姐信以为真。

    越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写出来才越打动人心,落魄的书生将私定终身写成千古美谈,设了一座空中楼阁,引绣楼深闺的女子飞蛾扑火,等到异日夫妻生隙,这些女子还会津津乐道当初的一腔孤勇么?

    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看上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子,就轻率地许诺终身,等她哪一日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难道还会如此坦然自若吗?

    “虽曰如云,匪我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