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好看的手在她面前摊开了,砖尘泥汤染了满掌心,易然温吞地在她面前晃了晃,语气能听出一点打趣的担忧:“姑娘?”

    小丫鬟的脸在日头下晒了这半天,都赶不上此刻唰一下红透的速度。她还懵着,易然便已经从善如流蹲下来,吭哧吭哧三两下重新摆好这一溜砖块。

    他松了口气,此时也热得狠了,站起身来直了直腰,看了一眼廊下阴凉的地方。这儿能瞧见街对面亭子后头阴凉的池塘,水上的花骨朵正随着风摇头晃脑,好不惬意。

    可惜不远边上杀猪的不打算给他这个台阶下。

    猪头摆在桌上,看起来死不瞑目,张大哥把刀劈进案板里,得意地叉起腰,咧开嘴吆喝:“找什么呢,那老娘们家在对面!”

    这一嗓门深有平日叫卖猪肉的风范,当真是源远流长,街上无人不晓无人不笑,易然挑了挑眉头,并非是把这低俗的笑话放在眼里,而是捕捉到了斜上头的一声轻哂。

    他眯起眼抬了头望过去,阳光着实有些耀眼得过分了,铺洒开在雪白单衣上,映得金灿辉煌。

    一个颇有几分气势的少年,硬是要在日头最毒辣的时候,以一个古人品酒赏月的经典姿势,侧卧在滚烫的屋顶房梁上。

    他腰带纹绣考究,上头坠着一小枚白玉,衣衫在光下映出暗纹流金,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白瓷酒盅,察觉到易然的目光后,少年人仅仅偏了下头,就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起来倨傲又轻蔑,倒像是要找事。

    紧接着,屋脊上的人微微张了口,像是古人赏月有感而发一般。易然抱着双臂,似笑非笑抬头看着他。那找事少年张口结舌半天,才面红耳赤憋出一句:“好,好酒。”紧接着来不及遮掩,低头打了个喷嚏,再睁眼时,颇为可怜蓄了一汪泪水——怕是被那新酿的酒给辣的。

    易然:“......”

    易然勉强绷住了脸上神情,若无其事移开视线,眼神从屋檐一路扫到地上,正落到脸色晒得也不怎么好看的传话小丫鬟身上,她也瞧见了自家屋檐上做作饮酒的那人,正暗自掂量着把这可疑人物一并上报夫人,再着人请了兵老爷来把这神经病捉走交公。

    小丫鬟暗自发狠,抬头却不慎对上了易然温和的目光,二人对视半晌无言,她打了个喷嚏,局促地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面红耳赤憋出一个讪笑来。

    易然倒是没怎么把屋顶这人放在心上,这小丫鬟因为他耽搁了许久,怕是再不回去交代,就要把命给交代了,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牵起唇角露出个笑容来,低头对那小丫鬟道:“走,找你家夫人复命。”

    丫鬟没头没脑应了一声,又想起街上方才哄堂大笑的理由,面上带了点惶恐,她真以为这男人今天算是要栽在这儿,被自家大名鼎鼎的夫人吃抹干净了。

    左右邻里谁不曾听闻,那王员外在朝上挂了个闲野官名,领了俸禄却不去上朝,皇帝只派他各处游历,今日东走走明日西看看,生怕他有一日闲着回家,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官。

    他家媳妇久居空房,自然也给足了面子,三天两头瞧见街上有长得稍稍周正些的小伙,便请进家里喝茶——小丫鬟暗自思忖着,心不在焉抬脚就走,却被门槛险些绊了一跤,她险些喊出声来,弯下腰勉强撑住了门框,一回头正好和易然差点相撞——她蓦然睁圆了眼,哪里有什么门框,她抓住的明明就是这男人有意来搀扶的胳膊!小丫鬟第一次正面对上那张好看的脸,呼吸不由自主堪堪滞了一下。

    赤金耀眼的光投在易然面庞上,勾画出挺窄而高耸的鼻梁,他的唇角微翘,一副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模样,一双眼似盛了揉碎的金,摄人心魄。此时忽略破破烂烂蹭了灰的手掌衣袖,如何能瞧出这人先前在劳作些什么。

    小丫鬟受宠若惊,里倒歪斜,被这张好看的脸震得险些踩了自己的脚,她木讷地低下头,态度也暗暗转变了,蚊子似的嘟囔了两声:“您先请,就是前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