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过书袋,将房三宝(不准带纸,试卷和稿纸由考场统一放,所以房四宝只有三宝)放在桌上,拿过水壶到了一点水在砚台上,开始研墨。

    每一排考舍都有两三名监考官来回走动监视,大声说着贡院考场纪律,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一个个考生,好象他们都在准备作弊似的。

    晨时正,考试开始。

    清脆的云扳在贡院上空回荡,监考官吏开始放试卷。

    左少阳这是第二次参加贡举考试,已经不怎么紧张了,拿到试卷看了一遍,题目出得很活,考的主要是考生对《伤寒论》等几部医学典籍某些问题的理解,而不是像县试、州试时那样多限于对医学典籍内容了解程度的考察。从类比角度看,县试、州试有点象高考和本科考试,而会试则像研究生考试了。考的是对某个问题的看法和观点。

    左少阳答题前面的都很顺利,写到对《伤寒论》白虎汤证的理解时,遇到了麻烦。

    这道题是先默写出《伤寒论》关于太阳伤寒因误治,转化为白虎加人参汤证,以及白虎汤的禁例的条,然后进行分析评述。

    《伤寒论》左少阳是烂熟于胸了的,默写出来之后,规矩地开始逐条评述对条的理解。可是写到地一百七十六条的时候,卡壳了。

    这一条有个错误,一个被后世公认的确实存在的错误。

    《伤寒论》第一百七十六条原是“伤寒脉浮滑,以此表有热,里有寒,白虎汤主之。”但是,《伤寒论》前面条已经明确说了,热结在里,表里俱热者,白虎汤主之,而且还强调了,其表不解,不可与白虎汤,也就是说,白虎汤证应当是表里俱热,而不是一百七十六条的“表有热,里有寒”,后面这种症状《伤寒论》阳明证时说了,应当用四逆汤,少阴证的里寒外热,用通脉四逆汤。所以,《伤寒论》这一条肯定写错了。

    但是,这个错误最早是在宋朝校正《伤寒论》时才现的,后世医家也认为这个条有错误,但是,对于错在哪里,意见不一,比如宋朝林亿说应当是“表有寒,里有热”,而《医宗金鉴》认为应该是“表里俱热”,现代研究认为,后者更符合临床症候。

    左少阳为难的是,这个错误在唐朝没有人现,如果是一般的学术交流也就没问题,直接说出正确的观点就行了。但是现在是科举,是考试,而自己是考生,当时大家都认为这是医学经典《伤寒论》上面的话,那绝对是真理,字字珠玑的,不可能有半点错误,如果自己在考试的时候提出医学经典著作《伤寒论》上有这个错误,得考虑这样做行不行,有没有好处。

    坚持真理没错,但是,坚持真理有时候是要付出代价的,好比布鲁诺坚持太阳心说,反对当时盛行的地球心说,最后被活活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自己现在如果在答卷写明《伤寒论》有错误,不是“表有热,里有寒”,而应当是“表有热,里也有热”。或许不会像哥白尼那样被烧死,但是,只怕肯定会影响自己的医举成绩。

    质疑权威可不是好玩的,弄不好就会被权威的拥护者踩扁。这不仅仅是一道题的错误,而是对权威的尊重问题,是原则问题,有可能不是丧失这道题的得分,而是丧失自己整个医举的得分

    左少阳把笔放在了笔架上,很苦恼地思索着怎么办。

    最稳妥的是,将错就错,照葫芦画瓢。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这一部分不答或者含含糊糊避重就轻地回答。但是,这有一个麻烦,这一次参加医举考试的,全国有六百人左右,都是各地选出的精英,只取其十个及第进士,自己这道题不回答或者答得不好,只怕很难跻身前十名,那落榜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自己医举成绩太差,就算有御史大夫的保荐,也不一定能及第通过的。

    左少阳把所有的题都答完了,只剩这道题,坐在哪里呆。

    科举是不允许提前交卷提前离场的,就怕影响别人,就算做完了,也要等到最后统一交卷。左少阳上午就把其他的题都写完了,而且是打了草稿之后,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誊抄上去的。这叫展卷,卷面干净很重要。

    可是,望着那空着的一百七十六条论述,他从早上想到下午,还是想不到半点头绪。

    这天没有下雪,但是没有太阳,而且还刮起了寒风,呜呜的,由于前几天的雪很大,地上还有厚厚的积雪,刮风之后更是寒冷。左少阳虽然有暖炉,除了能烘烤到的腿脚和手之外,烤不到的身上、脸上,也是冷冰冰的,午吃东西的时候都嚼不动。因为脸和嘴都冻麻了,得不停地用暖和的手去搓才行。